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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比武招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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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衣。”那公子微笑道:“不用了。”旁观众人见过那少女的武艺,心想你如此托大,待会就有苦头好吃;也有的说道:“穆家父女是走江湖之人,怎敢得罪了王孙公子?定会将他好好打发,不敬他失了面子。”又有人悄悄的道:“你道他们真是‘比武招亲’吗?他是仗着闺女生得美貌,又有武艺,父女俩出来骗钱财的。这公子爷这一下可就要破财了。”那少女道:“公子请。”那公子衣袖轻抖,人向右转,左手衣袖突从身后向少女肩头拂去。那少女见他出手不凡,微微一惊,俯身前窜,已从袖底钻过。哪知这公子招数好快,她刚从袖底钻出,他右手衣袖已势挟劲风,迎面扑到,这一下教她身前有袖,头顶有袖,双袖夹击,再难避过。那少女左足一点,身子似箭离弦,倏地向后跃出,这一下变招救急,身手敏捷。那公子叫了声:“好!”踏步进招,不待她双足落地,跟着又是挥袖抖去。那少女在空中扭转身子,左脚飞出,径踢对方鼻梁,这是以攻为守之法,那公子只得向右跃开,两人同时落地。那公子这三招攻得快速异常,而那少女三下闪避也是十分灵动,各自心中佩服,互相望了一眼。那少女脸上一红,出手进招。两人斗到急处,只见那公子满场游走,身上锦袍灿然生光;那少女进退趋避,红衫绛裙,似乎化作了一团红云。郭靖在一旁越看越奇,心想这两人年纪和我相若,竟然都练成了如此一身武艺,实在难得;又想他们年貌相当,如能结成夫妻,闲下来时时这般“比武招亲”倒也有趣得紧。他张大了嘴巴,正看得兴高采烈,忽见公子长袖被那少女一把抓住,两下一夺,嗤的一声,扯下了半截。那少女向旁跃开,把半截袖子往空中一扬。

    穆易叫道:“公子爷,我们得罪了。”转头对女儿道:“这就走罢!”那公子脸色一沉,喝道:“可没分了胜败!”双手抓住袍子衣襟,向外分扯,锦袍上玉扣四下摔落。一名仆从步进场内,帮他宽下长袍。另一名仆从拾起玉扣。只见那公子内里穿着湖绿缎子的中衣,腰里束着一根葱绿汗巾,更衬得脸如冠玉,唇若涂丹。他左掌向上甩起,虚劈一掌,这一下可显了真实功夫,一股凌厉劲急的掌风将那少女的衣带震得飘了起来。这一来郭靖、穆易和那少女都是一惊,心想:“瞧不出这相貌秀雅之人,功夫竟如此狠辣!”这时那公子再不相让,掌风呼呼,打得兴发,那少女再也欺不到他身旁三尺以内。

    郭靖心想:“这公子功夫了得,这姑娘不是敌手,这门亲事做得成了。”暗自代双方欣喜。又想:“六位师父常说,中原武学高手甚多,果然不错。这位公子爷掌法奇妙,变化灵巧,若是跟我动手,我多半便打他不过。”

    穆易也早看出双方强弱之势早判,叫道:“念儿,不用比啦,公子爷比你强得多。”心想:“这少年武功了得,自不是吃着嫖赌的纨裤子弟。待会问明他家世,只消不是金国官府人家,便结了这门亲事,我孩儿终身有托。”连声呼叫,要二人罢斗。但两人斗得正急,一时哪里歇得了手?那公子心想:“这时我要伤你,易如反掌,只是有点舍不得。”忽地左掌变抓,随手钩出,已抓住少女左腕,少女一惊之下,立即向外挣夺。那公子顺势轻送,那少女立足不稳,眼见要仰跌下去,那公子右臂抄去,已将她抱在怀里。旁观众人又是喝彩,又是喧闹,乱成一片。那少女羞得满脸通红,低声求道:“快放开我!”那公子笑道:“你叫我一声亲哥哥,我就放你!”那少女恨他轻薄,用力一挣,但被他紧紧搂住,却哪里挣扎得脱?穆易抢上前来,说道:“公子胜啦,请放下小女罢!”那公子哈哈一笑,仍是不放。

    那少女急了,飞脚向他太阳穴踢去,要叫他不能不放开了手。那公子右臂松脱,举手一挡,反腕钩出,又已拿住了她踢过来的右脚。他这擒拿功夫竟是得心应手,擒腕得腕,拿足得足。那少女更急,奋力抽足,脚上那只绣着红花的绣鞋竟然离足而去,但总算挣脱了他的怀抱,坐在地下,含羞低头,摸着白布的袜子。那公子嘻嘻而笑,把绣鞋放在鼻边作势一闻。旁观的无赖子哪有不乘机凑趣之理,一齐大叫起来:“好香啊!”穆易笑道:“你尊姓大名?”那公子笑道:“不必说了吧!”转身披上锦袍,向那红衣少女望了一眼,把绣鞋放入怀里。便在这时,一阵风紧,天上飘下片片雪花,闲人中许多叫了起来:“下雪啦,下雪啦!”穆易道:“我们住在西大街高升客栈,这就一起去谈谈罢。”那公子道:“谈甚么?天下雪啦,我赶着回家。”穆易愕然变色,道:“你既胜了小女,我有言在先,自然将女儿许配给你。终身大事,岂能马虎?”那公子哈哈一笑,说道:“我们在拳脚上玩玩,倒也有趣。招亲嘛,哈哈,可多谢了!”穆易气得脸色雪白,一时说不出话来,指着他道:“你你这”公子的一名亲随冷笑道:“我们公子爷是甚么人?会跟你这种走江湖卖解的低三下四之人攀亲?你做你的清秋白日梦去罢!”穆易怒极,反手一掌,力道奇劲,那亲随登时晕了过去。那公子也不和他计较,命人扶起亲随,就要上马。穆易怒道:“你是存心消遣我们来着?”那公子也不答话,左足踏上了马镫。穆易左手一翻,抓住了那公子的左臂,喝道:“好,我闺女也不能嫁你这般轻薄小人,把鞋子还来!”那公子笑道:“这是她甘愿送我的,与你何干?招亲是不必了,彩头却不能不要。”手臂绕了个小圈,微一运劲,已把穆易的手震脱。穆易气得全身发颤,喝道:“我跟你拚啦!”纵身高跃,疾扑而前,双拳“钟鼓齐鸣”往他两边太阳穴道打去。那公子仰身避开,左足在马镫上一登,飞身跃入场子,笑道:“我如打败了你这老儿,你就不逼我做女婿了罢?”

    旁观众人大都气恼这公子轻薄无行,仗势欺人,除了几个无赖混混哈哈大笑之外,余人都是含怒不言。穆易不再说话,腰带一紧,使一招“海燕掠波”身子跃起,向那公子疾撞过去。那公子知他怒极,当下不敢怠慢,拧过身躯,左掌往外穿出“毒蛇寻穴手”往他小腹击去。穆易向右避过,右掌疾向对方肩井穴插下。那公子左肩微沉,避开敌指,不待左掌撤回,右掌已从自己左臂下穿出“偷云换日”上面左臂遮住了对方眼光,臂下这一掌出敌不意,险狠之极。穆易左臂一沉,手肘已搭在他掌上,右手横扫一拳,待他低头躲过,猝然间双掌合拢“韦护捧杆式”猛劈他双颊。那公子这时不论如何变招,都不免中他一掌,心一狠,双手倏地飞出,快如闪电,十根手指分别插入穆易左右双手手背,随即向后跃开,十根指尖已成红色。

    旁观众人齐声惊呼,只见穆易手背鲜血淋漓。那少女又气又急,忙上来扶住父亲,撕下父亲衣襟,给他裹伤。穆易把女儿一推,道:“走开,今日不跟他拚了不能算完。”那少女玉容惨淡,向那公子注目凝视,突然从怀里抽出一把匕首,一剑往自己胸口插去。穆易大惊,顾不得自己受伤,举手挡格,那少女收势不及,这一剑竟刺入了父亲手掌。众人眼见一桩美事变成血溅当场,个个惊咦叹息,连那些无赖地痞脸上也都有不忍之色。有人在轻轻议论那公子的不是。郭靖见了这等不平之事,哪里还忍耐得住?见那公子在衣襟上擦了擦指上鲜血,又要上马,当下双臂一振,轻轻推开身前各人,走入场子,叫道:“喂,你这样干不对啊!”那公子一呆,随即笑道:“要怎样干才对啊?”他手下随从见郭靖打扮得土头土脑,说话又是一口南方土音,听公子学他语音取笑,都纵声大笑。

    郭靖楞楞的也不知他们笑些甚么,正色道:“你该当娶了这位姑娘才是。”那公子侧过了头,笑吟吟的道:“要是我不娶呢?”郭靖道:“你既不愿娶她,干么下场比武?她旗上写得明明白白是‘比武招亲’。”那公子脸色一沉,道:“你这小子来多管闲事,要想怎地?”郭靖道:“这位姑娘相貌既好,武艺又高,你干么不要?你不见这位姑娘气得拿刀子要抹脖子吗?”那公子道:“你这浑小子,跟你多说也白费。”转身便走。郭靖伸手拦住,道:“咦?怎么又要走啦?”那公子道:“怎么?”郭靖道:“我不是劝你娶了这位姑娘吗?”那公子一声冷笑,大踏步走出。穆易见郭靖慷慨仗义,知他是个血性少年,然而听他与那公子一问一答,显然心地纯厚,全然不通世务,当下走近身来,对他道:“小兄弟,别理他,只要我有一口气在,此仇不能不报。”提高了嗓子叫道:“喂,你留下姓名来!”那公子笑道:“我说过不能叫你丈人,又问我姓名干么?”郭靖大怒,纵身过去,喝道:“那么你将花鞋还给这位姑娘。”那公子怒道:“关你屁事?你自己看上了这姑娘是不是?”郭靖摇头道:“不是!你到底还不还?”那公子忽出左掌,重重打了郭靖一个耳光。郭靖大怒,施展擒拿手中的绞拿之法,左手向上向右,右手向下向左,双手交叉而落,一绞之下,同时拿住了那公子双腕脉门。

    那公子又惊又怒,一挣没能挣脱,喝道:“你要死吗?”飞起右足,往郭靖下阴踢去。郭靖双手奋力抖出,将他掷回场中。那公子轻身功夫甚是了得,这一掷眼见是肩头向下,哪知他将着地时右足距往地下一撑,已然站直。他疾将锦袍抖下,喝道:“你这臭小子活得不耐烦了?有种的过来,跟公子爷较量较量。”郭靖摇头道:“我干么要跟你打架?你既不肯娶她,就将鞋子还了人家。”众人只道郭靖出来打抱不平,都想见识见识他的功夫,不料他忽然临阵退缩,有些无赖子都嘘了起来,叫道:“只说不练,算哪门子的好汉?”那公子刚才给郭靖这么拿住双腕一掷,知他武功不弱,内力强劲,心中也自忌惮三分,见他不愿动手,正合心意,但被迫交还绣鞋,在众目睽睽之下如何下得了这个台?当下把锦袍搭在臂上,冷笑转身。郭靖伸左手抓住锦袍,叫道:“怎么便走了?”那公子忽施计谋,手臂一甩,锦袍猛地飞起,罩在郭靖头上,跟着双掌齐出,重重打在他的肋上。

    郭靖突觉眼前一黑,同时胸口一股劲风袭到,急忙吐气缩胸,已自不及,拍拍两声,肋上已中了两掌。幸而他曾跟丹阳子马钰修习过两年玄门正宗的内功,这两掌虽给打得胸口剧痛彻骨,却也伤他不得,当此危急之际,双脚鸳鸯连环,左起右落,左落右起,倏忽之间接连踢出了九腿。这是马王神韩宝驹的生平绝学,脚下曾踢倒无数南北好汉。郭靖虽未学得三师父腿法的神髓,头上又罩着锦袍,目不见物,只得飞脚乱踢,那公子却也被他踢得手忙脚乱,避开了前七腿,最后两脚竟然未能避过,哒哒两下,左胯右胯均被踢中。

    两人齐向后跃。郭靖忙把罩在头上的锦袍甩脱,不由得又惊又怒,心想事先说好了是比武招亲,这公子比武得胜,竟会不顾信义,不要人家的姑娘,而自己与他讲理,他既打人在先,又猛下毒手,要不是自己练有内功,受了这两掌岂非肋骨断折、内脏震伤?他天性质朴,自幼又与粗犷诚实之人相处,是以对人性之险恶竟自全然不知。虽然朱聪、全金发等近年来已说了不少江湖上阴毒狡猾之事给他听,但这些事他只当听故事一般,听过便算,既非亲身经历,便难以深印脑中。这时愤怒之下,又是茫然不解,真不信世间竟有这等事情。那公子中了两腿,勃然大怒,身形一晃,斗然间欺到郭靖身边,左掌“斜挂单鞭”呼的一声,向他头顶劈落。郭靖举手挡格,双臂相交,只觉胸口一阵剧痛,心里一惊,被那公子抢攻数招,脚下一勾,扑地跌倒。公子的仆从都嘻笑起来。那公子拍了拍胯上的尘土,冷笑道:“凭这点三角猫功夫就想打抱不平吗?回家叫你师娘再教二十年罢?”郭靖一声不响,吸了口气,在胸口运了几转,疼痛立减,说道:“我没师娘!”那公子哈哈大笑,说道:“那么叫你师父赶快娶一个罢!”郭靖正想说:“我有六个师父,其中一个是女的。”却见那公子正想走出圈子,这句话来不及说了,忙纵身而上,叫道:“看拳!”肘底冲拳,往他后脑击去。那公子低头避过,郭靖左手钩拳从下而上,击他面颊。那公子举臂挡开,两人双臂相格,各运内劲,向外崩击。郭靖本力较大,那公子武功较深,一时僵住了不分上下。

    郭靖猛吸一口气,正待加强臂上之力,忽觉对方手臂陡松,自己一股劲力突然落空,身不由主的向前扑出,急忙拿桩站稳,后心敌掌已到。郭靖忙回掌招架,但他是凭虚,对方踏实,那公子道:“去罢!”掌力震出,郭靖又是一交跌倒,这一交却是俯跌。他左肘在地下一搭,身子已然弹起,在空中转了半个圈子,左腿横扫,向那公子胸口踢去。旁观众人见他这一下变招迅捷,欲在败中取胜,稍会拳艺的人都喝了一声彩。那公子向左侧身,双掌虚实并用,一掌扰敌,一掌相攻。郭靖当下展开“分筋错骨手”双手飞舞,拿筋错节,招招不离对手全身关节穴道。那公子见他来势凌厉,掌法忽变,竟然也使出“分筋错骨手”来。只是郭靖这路功夫系妙手书生朱聪自创,与中原名师所传的全然不同。两人拳路甚近,手法招术却是大异,拆得数招,一个伸食中两指扣拿对方腕后“养老穴”另一个反手钩擒,抓向对方指关节。双方各有所忌,都不敢把招术使实了,稍发即收,如此拆了三四十招,兀自不分胜败。雪片纷落,众人头上肩上都已积了薄薄一层白雪。那公子久战不下,忽然卖个破绽,露出前胸,郭靖乘机直上,手指疾点对方胸口“鸠尾穴”心念忽动:“我和他并无仇怨,不能下此重手!”手指微偏,戳在穴道之旁。岂知那公子右臂忽地穿出,将郭靖双臂掠在外门,左掌蓬蓬两拳,击在他腰眼之中。郭靖忙弯腰缩身,发掌也向那公子腰里打到。那公子早算到了这招,右手钩转,已刁住他手腕“顺手牵羊”往外带出,右腿在郭靖右腿迎面骨上一拨,借力使力,郭靖站立不定,咕咚一声,重重的又摔了一交。

    穆易双手由女儿裹好了创口,站在旗下观斗,见郭靖连跌三交,显然不是那公子的对手,忙抢上扶起,说道:“老弟,咱们走罢,不必再跟这般下流胚子一般见识。”郭靖刚才这一交摔得头晕眼花,额角撞在地下更是好不疼痛,怒火大炽,挣脱穆易拉住他的手,抢上去又是拳掌连施,狠狠的向那公子打去。

    那公子真料不到他竟然输了不走,反而愈斗愈勇,跃开三步,叫道:“你还不服输?”郭靖并不答话,抢上来仍是狠打。那公子道:“你再纠缠不清,可莫怪我下杀手了!”郭靖道:“好!你不把鞋子还出来,咱们永远没完。”那公子笑道:“这姑娘又不是你亲妹子,干么你拚死要做我大舅子?”这句是北京骂人的话儿,旁边的无赖子一齐哄笑。郭靖全然不懂,道:“我又不认得她,她本来不是我亲妹子。”那公子又好气又好笑,斥道:“傻小子,看招!”两人搭上了手,翻翻滚滚的又斗了起来。这次郭靖留了神,那公子连使诡计,郭靖尽不上当。讲到武功,那公子实是稍胜一筹,但郭靖拚着一股狠劲,奋力剧战,身上尽管再中拳掌,却总是缠斗不退。他幼时未学武艺之时,与都史等一群小孩打架便已是如此。这时武艺虽然高了,打法其实仍是出于天性,与幼时一般无异,蛮劲发作,早把四师父所说“打不过,逃!”的四字真言抛到了九霄云外。在他内心,一向便是六字真言:“打不过,加把劲。”只是自己不知而已。这时闻声而来围观的闲人越聚越众,广场上已挤得水泄不通。风雪渐大,但众人有热闹好瞧,竟是谁也不走。

    穆易老走江湖,知道如此打斗下去,定会惊动官府,闹出大事来,但人家仗义出来打抱不平,自己岂能就此一走了之,在一旁瞧着,心中十分焦急,无意中往人群一瞥,忽见观斗众人中竟多了几个武林人物、江湖豪客,或凝神观看,或低声议论。适才自己全神贯注的瞧着两个少年人相斗,也不知这些人是几时来的。穆易慢慢移动脚步,走近那公子的随从聚集之处,侧目斜睨,只见随从群中站着三个相貌特异之人。一个身披大红袈裟,头戴一顶金光灿然的僧帽,是个藏僧,他身材魁梧之极,站着比四周众人高出了一个半头。另一个中等身材,满头白发如银,但脸色光润,不起一丝皱纹,犹如孩童一般,当真是童颜白发,神采奕奕,穿一件葛布长袍,打扮非道非俗。第三个五短身材,满眼红丝,却是目光如电,上唇短髭翘起。穆易看得暗暗惊讶,只听一名仆从道:“上人,你老下去把那小子打发了罢,再缠下去,小王爷要是一个失手,受了点儿伤,咱们跟随小王爷的下人们可都活不了啦。”穆易大吃一惊,心道:“原来这无赖少年竟是小王爷,再斗下去,可要闯出大祸来。看来这些人都是王府里的好手,想必众随从害怕出事,去召了来助拳。”只见那藏僧微微一笑,并不答话。那白发老头笑道:“灵智上人是西藏密宗大高手,等闲怎能跟这种浑小子动手,没的失了自己身分。”转头向那仆从笑道:“最多王爷打折你们的腿,还能要了性命吗?”那矮小汉子说道:“小王爷功夫比那小子高,怕甚么?”他身材短小,却是声若洪钟。旁人都吓了一跳,人人回头看他,被他闪电似的目光一瞪,又都急忙回头,不敢再看。

    那白发老人笑道:“小王爷学了这一身功夫,不在人前露脸,岂不是空费了这多年寒暑之功?要是谁上去相帮,他准不乐意。”那矮小汉子道:“梁公,你说小王爷的掌法是哪一门功夫?”这次他压低了嗓门。白发老人呵呵笑道:“彭老弟,这是考较比老哥来着?小王爷掌法飞翔灵动,虚实变化,委实不容易。要是你老哥不走了眼,那么他必是跟全真教道士学的武功。”穆易心中一凛:“这下流少年是全真派的?”那矮小汉子道:“梁公好眼力。你向在长白山下修仙炼药,听说很少到中原来,对中原武学的家数门派却是一瞧便知,兄弟很是佩服。”那白发老头微笑道:“彭老弟取笑了。”那矮小汉子又道:“只是全真教的道士个个古怪,怎会去教小王爷武艺,这倒奇了。”那白发老头笑道:“六王爷折节下交,甚么人请不到?似你彭老弟这般纵横山东山西的豪杰,不是也到了王府里吗?”那矮小汉子点了点头。

    白发老头望着圈中两人相斗,见郭靖掌法又变,出手迟缓,门户却守得紧密异常,小王爷数次抢攻,都被他厚重的掌法震了回去,问那矮小汉子道:“你瞧这小子的武功是甚么家数?”那人迟疑了一下,道:“这小子武功很杂,好似不是一个师父所授。”旁边一人接口道:“彭寨主说得对,这小子是江南七怪的徒弟。”穆易向他瞧去,见是个青脸瘦子,额上生了三个肉瘤,心想:“这人叫他彭寨主,难道这个矮小汉子,竟然便是那杀人不眨眼的大盗千手人屠彭连虎?江南七怪的名字很久没听见了,难道还在人世?”正自疑惑,那青脸瘦子忽然怒喝:“臭小子,你在这里?”当啷啷一声,从背上拔出一柄短柄三股钢叉,纵身跃入场子。郭靖听得身后响声,回头一看,迎面便是三个肉瘤不住晃动,正是黄河四鬼的师叔三头蛟侯通海抢将进来,吃了一惊,他想事不快,一时不知该当如何才是,就这么一疏神,肩头中了一拳,忙即还手,又与那公子相斗。

    众人见侯通海手执兵刃跃入场子,自是要相助其中一方,都觉不公,纷纷叫喊起来。穆易见他与那彭寨主等接话,知他是小王爷府中人物,双掌一错,抢上几步,只要他向郭靖动手,自己马上就接了过来,虽然对方人多势众,但势逼处此,也只得一拚了。哪知侯通海并不奔向郭靖,却是直向对面人丛中冲去。一个满脸煤黑、衣衫褴褛的瘦弱少年见他冲来,叫声:“啊哟!”转头就跑。侯通海快步追去,他身后四名汉子跟着赶去。郭靖一瞥之间,见侯通海所追的正是自己新交好友黄蓉,后面尚有黄河四鬼,手执兵刃,杀气腾腾的追赶,心里一急,腿上被小王爷踢中了一脚。他跳出圈子,叫道:“且住!我出去一下,回头再打。”小王爷给他缠住了狠拚烂打,早已没了斗志,只盼尽早停手,听他这么说正是求之不得,当下冷笑道:“你认输就好!”郭靖一心挂念黄蓉的安危,正要追去相助,忽听哒哒哒声响,黄蓉拖了鞋皮,嘻嘻哈哈的奔回,后面侯通海连声怒骂,摇动钢叉,一叉又一叉的向他后心刺去。但黄蓉身法甚是敏捷,钢叉总是差了少些,无法刺着。钢叉三股叉尖在日光下闪闪发亮,叉身上套着三个铜环,摇动时互相撞击,当啷啷的直响。黄蓉在人丛中东钻西钻,顷刻间在另一头钻了出来。侯通海赶到近处,众人无不失声而笑,原来他左右双颊上,各有一个黑黑的五指掌印,显然是给那瘦小子打的。侯通海在人丛中乱推乱挤,待得挨出,黄蓉早已去得远了。哪知他十分顽皮,远远站定了等候,连连招手。侯通海气得哇哇大叫:“不把你这臭小子剥皮拆骨,我三头蛟誓不为人!”挺着钢叉疾追过去。黄蓉待他赶到相距数步,这才发足奔逃。众人看得好笑,忽见那边厢三人气喘吁吁的赶来,正是黄河三鬼,却少了个丧门斧钱青健。郭靖看了黄蓉身法,惊喜交集:“原来他身怀绝技,日前在张家口黑松林中引走侯通海、把黄河四鬼吊在树上,自然都是他干的了。”这边厢那藏僧等一干人都暗自诧异。灵智上人心想:“你参仙老怪适才吹得好大的气儿,说甚么久在长白山下,却于中原武学的家数门派一瞧便知。”说道:“参仙,这小叫化身法灵动,却是甚么门派?侯老弟似乎吃了他亏啦!”那童颜白发的老头名叫梁子翁,是长白山武学的一派宗师,自小服食野山人参与诸般珍奇药物,是以驻颜不老,武功奇特,人称参仙老怪。这“参仙老怪”四字向来分开了叫,当着面称他为“参仙”不是他一派的弟子,背后都称他为“老怪”了。他瞧不出那小叫化来历,只是微微摇头,隔了一会,说道:“我在关外时,常听得鬼门龙王是一把了不起的高手,怎么他师弟这样不济,连一个小孩子也斗不过?”那矮小汉子正是彭连虎,所了皱眉不语。他与鬼门龙王沙通天向来交好,互为奥援,大做没本钱买卖。他素知三头蛟侯通海武功不弱,今日竟如此出丑,实在令人不解。黄蓉与侯通海这样一闹,郭靖与小王爷暂行罢手不斗。那小王爷激斗大半个时辰,虽把郭靖摔了六七交,大占上风,对方终于知难而退,但自己身上也中了不少拳脚,累得手疲脚软,满身大汗,抄起腰间丝巾不住抹汗。

    穆易已收起了“比武招亲”的锦旗,执住郭靖的手连声道谢慰问,正要和他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忽然哒哒哒拖鞋皮声响,当啷啷三股叉乱鸣,黄蓉与侯通海一逃一追,奔了回来。黄蓉手中扬着两块布条,看侯通海时,衣襟上撕去了两块,露出毛茸茸的胸口。再过一阵,吴青烈和马青雄一个挺枪、一个执鞭,气喘吁吁的赶来。其中少了个断魂刀沈青刚,想是被黄蓉做了手脚,不知打倒在哪里了。这时黄蓉和侯通海又已奔得不见了人影。

    旁观众人无不又是奇怪,又是好笑。

    突然西边一阵喝道之声,十几名军汉健仆手执藤条,向两边乱打,驱逐闲人。众人纷纷往两旁让道。只见转角处六名壮汉抬着一顶绣金红呢大轿过来。

    小王爷的众仆从叫道:“王妃来啦!”小王爷皱眉骂道:“多事,谁去禀告王妃来着?”仆从不敢回答,待绣轿抬到比武场边,一齐上去侍候。绣轿停下,只听得轿内一个女子声音说道:“怎么跟人打架啦?大雪天里,也不穿长衣,回头着了凉!”声音甚是娇柔。穆易远远听到这声音,有如身中雷轰电震,耳朵中嗡的一声,登时出了神,心中突突乱跳:“怎么这说话的声音,和我那人这般相似?”随即黯然:“这是大金国的王妃,我想念妻子发了痴,真是胡思乱想。”但总是情不自禁,缓缓的走近轿边。只见轿内伸出一只纤纤素手,手里拿着一块手帕,给小王爷拭去脸上汗水尘污,又低声说了几句不知甚么话,多半又是责备又是关切之意。小王爷道:“妈,我好玩呢,一点没事。”王妃道:“快穿衣服,咱娘儿俩一起回去。”穆易又是一惊:“天下怎会有说话声音如此相同之人?”眼见那只雪白的手缩入轿中,轿前垂着一张暖帷,帷上以金丝绣着几朵牡丹。他虽瞪目凝望,眼光又怎能透得过这张金碧辉煌的暖帷。小王爷的一名随从走到郭靖跟前,拾起小王爷的锦袍,骂道:“小畜生,这件袍子给你弄得这个样子!”一名随着王妃而来的军汉举起藤条,刷的一鞭往郭靖头上猛抽下去。郭靖侧身让开,随手钩住他手腕,左脚扫出,这军汉扑地倒了。郭靖夺过藤条,在他背上刷刷刷三鞭,喝道:“谁叫你乱打人?”旁观的百姓先前有多人曾被众军汉藤条打中,这时见郭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无不暗暗称快。其余十几名军汉高声叫骂,抢上去救援同伴,被郭靖一双双的提起,扔了出去。小王爷大怒,喝道:“你还要猖狂?”接住郭靖迎面掷来的两名军汉,放在地上,跟着抢上前去,左足踢出,直取郭靖小腹。郭靖闪身进招,两人又搭上了手。那王妃连声喝止,小王爷对母亲似乎并不畏惧,颇有点儿恃宠而骄,回头叫道:“妈,你瞧我的!这乡下小子到京师来撒野,不好好给他吃点苦头,只怕他连自己老子姓甚么也不知道。”

    两人拆了数十招,小王爷卖弄精神,存心要在母亲面前显示手段,只见他身形飘忽,掌法灵动,郭靖果然抵挡不住,又给他打中一拳,跟着连摔了两交。

    穆易这时再也顾不到别处,凝神注视轿子,只见绣帷一角微微掀起,露出一双秀眼、几缕鬓发,眼光中满是柔情关切,瞧着小王爷与郭靖相斗。穆易望着这双眼睛,身子犹如泥塑木雕般钉在地下,再也动弹不得。

    郭靖虽是接连输招,却是愈战愈勇。小王爷连下杀手,只想伤得他无力再打,但郭靖皮坚肉厚,又练有内功,身上吃几拳并不在乎,兼之小王爷招术虽巧,功力却以限于年龄,未见狠辣,一时也伤不了他。小王爷十指成爪,不断戳出,便以先前伤了穆易的阴毒手法抓向郭靖。但郭靖使出分筋错骨手来,尽能抵挡得住。斗了一阵,黄蓉与侯通海又一逃一追的奔来。这次侯通海头发上插了老大一个草标,这本是出卖物件的记号,插在头上,便是出卖人头之意,自是受了黄蓉的戏弄,但他竟茫然不觉,只是发足疾追,后面的黄河二鬼也已不知去向,想必都是给黄蓉打倒在哪里了。

    梁子翁等无不纳罕,猜不透黄蓉究是何等人物,眼见侯通海奔跑着实迅捷,却终是追不上这个衣衫褴褛的孩子。彭连虎忽道:“难道这小子是丐帮中的?”丐帮是当时江湖上第一大帮会,帮中上下个个都是乞丐。梁子翁脸上肌肉一动,却不答话。圈子中两个少年拳风虎虎,掌影飘飘,各自快速抢攻,突然间郭靖左臂中了一掌,过一会小王爷右腿给踢了一脚,两人愈斗愈近,呼吸相闻。旁观众人中不会武艺的固然是看的神驰目眩,就是内行的会家子,也觉两人拚斗越来越险,稍一疏神,不死也受重伤。彭连虎和梁子翁手里都扣了暗器,以备在小王爷遇险时相救,眼看着两人斗了这许多时候,郭靖虽狠,武艺却也不过如此,紧急时定能及时制得住他。郭靖斗发了性,他自小生于大漠,历经风沙冰雪、兵戈杀伐,那小王爷究竟娇生惯养,似这样狠斗硬拚,竟然有点不支起来。他见郭靖左掌劈到,闪身避过,回了一拳。郭靖乘他这拳将到未到之际,右手在他右肘上急拨,抢身上步,左臂已自他右腋下穿入,左手反钩上来,同时右手拿向对方咽喉。小王爷料不到他如此大胆进袭,左掌急翻,刁住对方手腕,右手五指也已抓住郭靖的后领。两人胸口相贴,各自运劲,一个要叉住对方喉头,一个要扭断敌人的手腕,眼见情势紧迫,顷刻之间,胜负便决。

    众人齐声惊叫,那王妃露在绣帷外的半边脸颊变得全无血色。穆易的女儿本来坐在地上,这时也跃起身来,脸色惊惶。只听得拍的一声,郭靖脸上重重中了一掌,原来小王爷忽然变招,右手陡松,快如闪电般的击出一掌。郭靖被打得头晕眼花,左目中眼泪直流,蓦地大喝一声,双手抓住小王爷的衣襟,把他身子举了起来,用力往地下掷去。这一招既非分筋错骨手,也不是擒拿短打,却是蒙古人最擅长的摔交之技,是郭靖跟着神射手哲别学来的。

    那小王爷武功也确有过人之处,身刚着地,立向前扑出,伸臂抱住郭靖双腿,两人同时跌倒,小王爷压在上面。他当即放手跃起,回身从军汉手里抢过一柄大枪,挺枪往郭靖小腹上刺去。郭靖急滚逃开,小王爷刷刷刷连环三枪,急刺而至,枪法竟是纯熟之极。郭靖大骇,一时给枪招罩住了无法跃起,只得仰卧在地,施展空手夺白刃之技想夺他大枪,几次出手都抓夺不到。小王爷抖动枪杆,朱缨乱摆,枪头嗤嗤声响,颤成一个大红圈子。那王妃叫道:“孩儿,千万别伤人性命。你赢了就算啦!”但小王爷只盼一枪将郭靖钉在地下,母亲的话全没听到。郭靖只觉耀眼生花,明晃晃的枪尖离鼻头不过数寸,情急之下手臂挥出,硬生生格开枪杆,一个筋斗向后翻出,顺手拖过穆易那面“比武招亲”的锦旗,横过旗杆,一招“拨云见日”挺杆直截,跟着长身横臂,那锦旗呼的一声直翻出去,罩向小王爷面门。小王爷斜身移步,枪杆起处,圆圆一团红影,枪尖上一点寒光疾向郭靖刺来。郭靖挥旗挡开。两人这时动了兵刃,郭靖使的是大师父飞天蝙蝠柯镇恶所授的降魔杖法,虽然旗杆长大,使来颇不顺手,但这套杖法变化奥妙,原是柯镇恶苦心练来对付铁尸梅超风之用,招中蕴招,变中藏变,诡异之极。小王爷不识这杖法,挺枪进招,那旗杆忽然倒翻上来,如不是闪避得快,小腹已被挑中,只得暂取守势。穆易初见那小王爷抡动大枪的身形步法,已颇讶异,后来愈看愈奇,只见他刺、扎、锁、拿、盘、打、坐、崩,招招是“杨家枪法”这路枪法是杨家的独门功夫,向来传子不传女,在南方已自少见,谁知竟会在大金国的京城之中出现。只是他枪法虽然变化灵动,却非杨门嫡传正宗,有些似是而非,倒似是从杨家偷学去的。他女儿双蛾深蹙,似乎也是心事重重。只见枪头上红缨闪闪,长杆上锦旗飞舞,卷的片片雪花狂转急旋。那王妃眼见儿子累得满头大汗,两人这一动上兵刃,更是刻刻有性命之忧,心中焦急,连叫:“住手,别打啦!”彭连虎听得王妃的说话,大踏步走向场中,左臂振出,格在旗杆之上。郭靖斗然间只觉双手虎口斗然剧痛,旗杆脱手飞向天空。锦旗在半空被风一吹,张了开来,猎猎作响,雪花飞舞中展出“比武招亲”四个金字。

    郭靖大吃一惊,尚未看清楚对方身形面貌,只觉风声飒然,敌招已攻到面门,危急中斜窜出去,饶是他身法快捷,彭连虎一掌已击中他的手臂。郭靖站立不稳,登时摔倒。彭连虎向小王爷一笑,说道:“小王爷,我给你料理了,省得以后这小子再纠缠不清!”右手后缩,吸一口气,手掌抖了两抖,暴伸而出,猛往郭靖头顶拍落。

    郭靖心知无幸,只得双臂挺举,运气往上挡架。灵智上人与参仙老怪对望了一眼,知道郭靖双臂已不能保全,千手人屠彭连虎这掌下来,他手臂非断不可。

    就在这一瞬间,人丛中一人喝道“慢来!”一道灰色的人影倏地飞出,一件异样兵刃在空中一挥,彭连虎的手腕已被卷住。彭连虎右腕运劲回拉,哒的一声,把来人的兵器齐中拉断,左掌随即发出。那人低头避过,左手将郭靖拦腰抱起,向旁跃开。众人才看清楚那人是个中年道人,身披灰色道袍,手中拿着的拂麈只剩一个柄,拂麈的丝条已被彭连虎拉断,还绕在他手腕之上。

    那道人与彭连虎互相注视,适才虽只换了一招,但都已知对方甚是了得。那道人道:“足下可是威名远震的彭寨主?今日识荆,幸何如之。”彭连虎道:“不敢,请教道长法号。”这时数百道目光,齐向那道人注视。

    那道人并不答话,伸出左足向前踏了一步,随即又缩脚回来,只见地下深深留了一个印痕,深竟近尺,这时大雪初落,地下积雪未及半寸,他漫不经意的伸足一踏,竟是这么一个深印,脚下功夫当真惊世骇俗。彭连虎心头一震,道:“道长可是人称铁脚仙的玉阳子王真人吗?”那道人道:“彭寨主言重了。贫道正是王处一,‘真人’两字,决不敢当。”彭连虎与梁子翁、灵智上人等都知王处一是全真教中响当当的角色,威名之盛,仅次于长春子丘处机,只是虽然久闻其名,却是从未见过,这时仔细打量,只见他长眉秀目,颏下疏疏的三丛黑须,白袜灰鞋,似是一个十分着重修饰的羽士,若非适才见到他的功夫,真不信此人就是独足跂立凭临万丈深谷,使一招“风摆荷叶”由此威服河北、山东群豪的铁脚仙玉阳子。王处一微微一笑,向郭靖一指,说道:“贫道与这位小哥素不相识,只是眼看他见义勇为,奋不顾身,心下好生相敬,斗胆求彭寨主饶他一命。”彭连虎听他说得客气,心想既有全真教的高手出头,只得卖个人情,当下抱拳道:“好说,好说!”王处一拱手相谢,转过身来,双眼一翻,霎时之间脸上犹如罩了一层严霜,厉声向那小王爷道:“你叫甚么名字?你师父是谁?”那小王爷听到王处一之名,心中早已惴惴,正想赶快溜之大吉,不料他突然厉声相询,只得站定了答道:“我叫完颜康,我师父名字不能对你说。”王处一道:“你师父左颊上有一颗红痣,是不是?”完颜康嘻嘻一笑,正想说句俏皮话,突见王处一两道目光犹如闪电般射来,心中一惊,登时把一句开玩笑的话吞进了肚里,点了点头。

    王处一道:“我早料到你是丘师兄的弟子。哼,你师父传你武艺之前,对你说过甚么话来?”完颜康暗觉事情要糟,不由得惶急:“今日之事要是给师父知道了,可不得了。”心念一转,当即和颜悦色的道:“道长既识得家师,必是前辈,就请道长驾临舍下,待晚辈恭聆教益。”王处一哼了一声,尚未答话。完颜康又向郭靖作了一揖,微笑道:“我与郭兄不打不相识。郭兄武艺,小弟佩服得紧,请郭兄与道长同到舍下,咱们交个朋友如何?”郭靖指着穆易父女道:“那么你的亲事怎么办?”完颜康脸现尴尬之声,道:“这事慢慢的从长计议。”穆易一拉郭靖的衣袖,说道:“郭小哥,咱们走罢,不用再理他。”完颜康向王处一又作了一揖,说道:“道长,晚辈在舍下恭候,你问赵王府便是。天寒地冻,正好围炉赏雪,便请来喝上几杯罢。”跨上仆从牵过来的骏马,缰绳一抖,纵马就向人丛中奔去,竟不管马蹄是否会伤了旁人。众人纷纷闪避。王处一见了他这副骄横的模样,心头更气,向郭靖道:“小哥,你跟我来。”郭靖道:“我要等我的好朋友。”刚说得这句话,只见黄蓉从人丛中向上跃起,笑道:“我没事,待会我来找你。”两句话说毕,随即落下。他身材矮小,落入人堆之中,登时便不见踪影,却见那三头蛟侯通海又从远处摇叉奔来。郭靖回过身来,当即在雪地里跪倒,向王处一叩谢救命之恩。王处一双手扶起,拉住他的手臂,挤出人丛,脚不点地般快步向郊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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