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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谁铸六寸免死铁同两肋泼胆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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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北的路,要数开春时最难走了。辽河里的积冰已在融化——放冰排可以说是北方最壮观的一样奇景——只见封冻了已整整一冬的那个河面一夜间就崩塌了,无数大小冰排拥拥挤挤、推推碰碰地顺流而下。而那寒冷的余威犹不肯就此歇手,有时、一夜之间,整个河面重又封住。可这冻已不再是它往日平滑如镜的冻——整个河面上只见嵯岈耸立,冰排突起,宛如狼牙。它们如刀如戟,如切如割,在月色里发出冷幽幽、青闪闪的光。遇到一个暖天晴日,就会又重新化开,渴望消融似地直奔向大海。而岸上,化了的雪浸在那黑黑的泥土里,泥泞成一种恣肆的快意。

    甘苦儿就静静地坐在辽河边上。天上彤云密布,累积成一种难测其重的威压。——自那日、他被剧天择以‘补天大法’灌顶之后,脾气就变得爆烈了不知多少倍。也难怪他,这两个多月以来,要不是他日日苦修‘隙中驹’心法,兼得那‘脂砚石’之力,剧天择那不管不顾的灌顶大法怕不早就把他给逼疯了。

    那日,他醒来后,只觉浑身酸痛,而剧天择却已经不在了。甘苦儿看着身前那个钟乳之潭,心里也不知:那剧天择是就这么沉埋于已凝结住的潭底?还是脱身而去了?他重奔入洞内,和海删删说了几句话,然后忽然额头的汗就喷浆似地流了出来。海删删大惊,握着他的手问:“你怎么了?”

    只听得甘苦儿苦声道:“好痛!”

    然后他大叫一声:“烫死我了!”

    说着,他身子一奔,知道必须找到那块清凉的脂砚之石。他三把两把扯掉衣袍,一跳就跳进了潭水里。直到摸到那块脂砚之石,才觉一股清凉浸人心脾地渗了进来。他出身魔教,见闻本博,这时已经明白,剧天择分明已将他那绝酷绝烈的内力种入了自己的身骨里。可剧天择生性强悍,他那一身内力,可不是平常的随便什么人都担负得起的。甘苦儿勉力把散于四肢百脉的外来真气吸入丹田,好半晌才觉得松畅了一些。可他高兴得太早了——他哪知剧天择为要他代为出手以解天池会中‘孤僧’之困,几乎已用‘补天大法’把他的号称‘五色遗石’独门真气几已尽数贯入了他的奇经八脉。这股真气几乎每过一个时辰就要在他四肢百脉中爆烈开来,——剧天择所行原非常法,也必要人以非常的毅力才化解得开。甘苦儿就几乎每过两三个时辰就要被逼入潭中,以‘隙中驹’心法归纳沉潜那股霸道已极的外来真气。这么没日没夜地折腾了近两个月,他才算勉强把那剧天择种入身骨的异种真气都收扰气海。可气积而滞,他心中的苦恼更是烦闷无限。怒极时,恨不得扒出剧天择的尸身来痛打一番。

    一夜,他为体内暴热难忍,独行至洞外辽河边上,眼见那月夜之下,大江开封的奇景,心中如有所悟。所以这半个月来,他几乎每得空就要在辽河边上一坐就是两三个时辰。从一日初升到子夜交变。只见那辽河时凝时结,冰排奔流,瞬息百态。而甘苦儿身内的真气也如那奔凝无常的开封之江,时结时涌。甘苦儿每到苦处,不由要发狂大喊,吼声震天。他每日都对着那冰排苦练,因为不发泄出那股凝结于气海内的真气,他只怕不日就要丹田爆裂而亡。

    只见甘苦儿这时坐调气息了好久,忽然跃身而起,身子一耸,脚踏着一块块冰排,已跃 至江心。——这时他近日来常修练的一法。只见他立足于江心内的一块冰排之上,双手连发,竟以一己之力力阻那无穷无尽的冰排顺流而下之势。——这一招他初修之日,顶多只能阻挡一块冰排一盏茶的时间。可此时,他修为日深,只见方圆一丈之内的冰排欲要顺江而下,都被他一掌掌地发力挡了回去。脚下还要不时纵跃,好何持自己不被江流冲下。

    几十数百块或大或小的冰排被他一击而退后,重又涌来。那甘苦儿双手不停,披发如狂,这么足练了有小半个时辰,觉得郁结在丹田内的真气几已发泄怠尽。他身子一软,几立足不住,心知此时要跃不上岸,只怕就要葬身在这江流之中了。他忙提起余力,‘隙中驹’步法此时在他足下施来,当真快如一瞬。只见他身子晃了几晃,人已重又跃到了岸上,然后身子一软,脚下一个踉跄,不由自主地就已倒在了地上。

    要是在平日,他跃上岸时,都会见到海删删在岸上已升好了一堆火坐在火边将他等着。可今日,海删删却不在。甘苦儿这时也无暇顾及身外,潜心调息,知道没有好一会儿,他无力重新提起真气。就在这时,他听得远远隐约有海删删的声音叫道:“青哥哥,我现在还不能跟你走。”

    甘苦儿一惊,耸起耳朵。

    然后凛烈的东风中,只听得海东青的声音道:“我好容易找到了你,你听话些,快跟哥哥去吧。”

    甘苦儿心头一急,忙要站起,却觉得足下一软,跌倒在了残雪之上。他抬起眼,只见不远处正有几匹马呼啸而过,想来是海东青已捉住了海删删,带她放马而去了。

    甘苦儿心下焦急,强一提气,就向那数匹马的去向奔去,口里叫道:“删删”

    可他叫了一声后,却不由想起,拦住了又怎么样呢?——她、心里记挂的是那个‘孤僧’呀。甘苦儿一念及此,不由气沮,叹了口气,脚下发软,立在当地发起呆来。耳中却听到海删删远远地喊道:“小苦儿,小苦儿,四月二十五,咱们天池边见呀!”

    甘苦儿怔怔地立在风中听着——四月二十五,那快到他的生日了。他是四月二十七的生日。到了那一天,他也就有十七岁了。可——相见又怎么样呢?他心中忽浮起一句他在小晏儿书上看到的词句:相见争如不见,而他们两个,却又是有情还是无情呢?

    又拖了几天,眼看已进入四月了。甘苦儿在这三个多月的苦修之下,自觉一身功力突飞猛进。——也到了该动身的时候了。他要去天池。那里,他见得着‘孤僧’,见得着海删删,可能还能找到他想了好久的小晏儿。他的眼睛一垂:只是,能够找得到妈妈吗?

    甘苦儿摇了摇头——他重又备好行囊,独自上路。

    这日,他闷闷地行到辽源时,打尖吃饭。独自无聊,只随意叫了点肉食豆腐在那儿有一搭没一搭的吃着。忽一转眼,却看见那饭馆门口的墙上被人用笔画了个苦脸儿。那图形笔意简约,虽只寥寥数笔,却颇为生动,恰似一个苦着脸咧着嘴笑的小孩儿模样。只见那苦脸的嘴角微微向东扯着。甘苦儿一惊——是小晏儿,这分明是小晏儿留的记号!

    ——这个记号,却是只有他和小晏儿知道的秘密了。那苦脸儿嘴向东咧,那意思是小晏儿在东首方向。甘苦儿仔细数那苦脸嘴用的牙齿,一共三颗——不好,小晏儿遇险!

    他一把拉住了跑堂的,开声就问:“那个苦脸儿却是谁人画的?”

    那跑堂地道:“是两日前一个少年公子画的,和他在一起的还有一个瞎老头儿。那老头儿似有了病。他画了这个,还特意赏给了小的几钱银子,叫我一月之内不要擦掉他呢!”

    甘苦儿饭也顾不得吃,疾问道:“他还说了些什么?”

    那跑堂的道:“他说,如果有人问及这个苦脸儿,叫他到哈达岭辽河之源找他。尽快尽快。”

    甘苦儿谢了一声,摸出块银子丢在桌上,嘴也不及擦一下,出了门上了才买的马儿,纵马就跑。

    两天了——已经有两天,不知晏衔枚现在怎样了。甘苦儿心知小晏儿心思细密,留下的去向虽语意模糊却也还好找。他沿着辽河一直溯江而上。那辽河本源出于吉林哈达岭,蜿蜒曲折。哈达岭外,虽春色初临,山岭之内,却还有藏不住的积雪余寒。越往源头赶,只见那水越冷,水中居然漂的还有浮冰——今年的春天,据本地人说,原是要较往年还冷些。东北原是苦寒之地,三四月之交,在江南已经春深,在这里突降大雪也还是常事。

    路本不远,甘苦儿赶了一天,没怎么歇息,见那水流渐细,知道已快找到辽河的源头了。可那源头却也支脉众多,他一时也不知向哪里去找才好。

    ——他纵马跑了一天,路程也赶了好有七八十里,这时心头忧急,一头一脸全是汗水。只见甘苦儿找得不耐,忽忍不住纵声长啸起来。山岭幽深,突发一啸,那啸声清亮高耸,如雏凤初吟,嘹厉激越。他情知此时找晏衔枚可不好找,还不如发声一啸,让他来找自己。

    山路幽曲,甘苦儿这时已骑不得马。那马跑了一天,本已疲乏,他耐不住,跃下骑来,拴了马儿,施开隙中驹步法,竟徒步在这山谷溪水边搜了开来。他一路奔走一路长啸,忽听得远远二里开外,也有一声啸声高亢而起,那声音如矫龙饮水,尖锐清冽,甘苦儿一喜,叫了声:“小晏儿。”全力施展,已向那啸声起处奔了过去。

    翻过一道山岭,甘苦儿已隐隐听得前方传来的叱喝之声。那声音低低沉沉,甘苦儿一愕:“龚长春!”——那叱声分明是瞎老头儿龚长春发出的。山那边也有一条小溪,甘苦儿溯源而上,不上半里路,已远远地在暮色中见到几个人影纵横扑跃。他一提气,口里发出一声长叫,身子已疾快地向那一团黑影扑去。

    就在他扑去的同时,只听对面一里开外,也有一声啸声响起,却也是向那场中扑去。

    甘苦儿离得近,他抢先赶近场中,只见龚长春正披头散发,大袖挥舞,盘坐于地。那块‘免死铁券’这时却已不再藏在他袖中,而被他当做短剑来使,一式一式地向攻向他的那数人击去。

    龚长春招式虽雄,可分明已经力尽。甘苦儿身无兵器,一俯身,已在地上攒起了几块雪。那雪被他一捏,已硬如铁石。他喝了一声:“打!”

    只见他人未到,雪球化做暗器已向那围攻龚长春的人袭去。那几人只觉脑后风声凛凛,情知不好,喝了声:“尉不平!”已疾疾一闪,把那飞袭而至的雪球避开。甘苦儿得此一息,已飞身跃入场内。只见围攻龚长春的一共有五人,其中却有一人他认得,正是胡家酒楼中险些命丧于董半飘手下的‘黑门神’詹枯化。——他怎么会在这里?

    甘苦儿一落地,那几人不由面现惊色,其中一个人嗓子好尖,厉声叫道:“不是尉不平,是晏衔枚身边的那小厮。”

    甘苦儿一听他声音,不由反问一声:“乌脚七?”

    那个削瘦汉子却正是号称‘乌脚七’的善长一手‘鸡鸣五鼓小招魂’的乌小七。他五人心惊来人声势,以为到场的必是‘铁券右使’尉不平,心下早已一紧。没想来的却是个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心下不觉又是一松。

    除开詹枯化与乌小七外,五人中的另三人个个生具异相。只见一个长了双扫帚眉、白垮垮的脸、形如吊客;一个却赤红面膛、一脸苍髯、有如厉鬼;再一个面皮黄瘦、精精干干、穿了件长衫、手里拿了把铁扇。他们长相太怪,甘苦儿脑中一转,口里已惊愕道:“煞煞不碰头,生生不见面?——你们是‘吊诡五煞’了?”

    ‘吊眉神君’无常子、‘赤脸瘟’董赤、与‘黄皮扇’靳拉瘦都是合称‘吊诡五煞’中的人。他们一向出没于河北一带,不知此时怎么赶到了长白。甘苦儿原正惊诧凭那詹枯化和乌小七的身手也敢打龚长春的主意,这时一见他三人,心下不由大惊——这三人出身却不是绿林道,而是黑道上已驰名多年的高手。如果要把黑道上的恶人列出个名次来,他三人中,怕最少有一、二人排不出前二十名去。他们绰号‘煞煞不碰头、生生不见面’,原本是各自雄距一方,等闲不肯相互低眉,怎么今日,这三人居然会联起手来,一起找上龚长春的麻烦?

    那边无常子只怕拖延生变,一挥手,喝道:“詹老弟,你和乌小七负责料理这个小子。我们杀了这姓龚的老头,拿到免死铁券再说。”

    说完,他们三煞已经出手。那詹枯化与乌脚七两人听得他的吩咐,互看一眼,已联手向甘苦儿攻来。要是在三个月之前,甘苦儿就算对付得了一个,断断应付不了他们两人的联手围攻。可三个月下来,他迭有奇遇,加上被迫苦心研练,远已非当日之吴下阿蒙。他见龚长春重伤在身,似是双腿行动不便,断断抵挡不住三煞联手施为了。只听得甘苦儿口里一声啸叫,身子飞快一旋,竟险险地向那乌脚七扑去。他这一招空手入白刃,乌脚七也没料到他敢行此大险,心中一惊,手头加快。甘苦儿艺业本杂,这时苦修之后,发硎初试,岂是好耍的?只见他右手一劈,竟是从他姥爷手里顺来的‘截脉’大法。那乌脚七见识颇广,口里已惊道:“老詹,这小子和魔教有些渊源。”

    他眼睛快,手脚可就没那么快了。甘苦儿一掌劈中,已顺手夺下了他手中的鸡爪镰。只见他身子一耸,半空中竟以双脚向那詹枯化劈来的巨灵大掌踢去,人得此一踢,身子竟腾空而返。他心思灵动,虽也练武,却远不拘泥。这时那鸡爪镰到了他手里,使出的居然是剑招。只见他一式自修的‘简约剑’已从空而降,直向那无常子咽喉刺去。

    无常子三人断没料到凭詹枯化和乌脚七两人竟拾掇这孩子不住,而他还敢向自己三人出手。他身子极为僵硬,出身似是辰州言家僵尸拳一脉。他可不象詹枯化与乌脚七那两人那么好打理,只听他‘嘿’了一声,竟硬以空手直击在那鸡爪镰的杆上。甘苦儿如受大力,在空中直翻了好几个跟头,重又一扑而下。董赤与靳拉瘦这时正齐齐攻向龚长春。甘苦儿空中发力,一支鸡爪镰竟一化为三,空中满是他舞动的镰影,连久经战阵的三凶居然也测不出他招式之所向,人人自危,居然联手而出,同向那空中镰影击去。

    只听砰地一声,甘苦儿在空中忙忙凝虑聚神,那支鸡扑镰的幻影竟由虚转实,硬打硬地与那三人碰了一下,然后喉头一甜,人已立身在龚长春向侧。只听龚长春道:“小苦儿,你这几个月进境很大呀。”

    甘苦儿‘嘿’声一笑:“我苦练工夫,可不是为了救你个老瞎子的命的。”

    他语含调笑,丹田里却在忙忙提气压服住那气血上涌之势。他适才听得晏衔枚分明已在赶来,不知为何还没有到。一撮唇,不由提气发出一声长啸。只听无常子冷声道:“你不用招呼你那小主人了。他现在被我两个兄弟困着呢。”

    甘苦儿心头一紧,他深知晏衔枚的深浅,如以独力抵挡这‘吊诡五煞’中的二人,那可是大为凶险。他纵目一望,只见不远处,已有三个人影翻翻滚滚地向这边边斗边挪了过来。那人影战阵中,只见一支青蒙蒙的宝剑光亮一闪一闪,虽在如此暮色中,却犹有一种淡泊凝定。甘苦儿心中一热,大叫了一声:“小晏儿。”

    那边阵中,只听晏衔枚也长叫了一声:“苦儿!”

    他‘周游剑法’的修为大是不弱。对手二煞也万没料到他小小年纪,居然如此难以对付。山东晏家当年曾冠绝齐鲁,果非易与。只听晏衔枚一声长叫:“万里赴戎机”

    他本在困顿之中,见甘苦儿已到,虽明知情势凶险,心中也是一振。手里的剑华一时暴涨,分外明亮。

    甘苦儿心中一阵感动,扬声叫道:“关山渡若飞!”

    他鸡爪镰一挥,竟不顾凶险,抢先向那三煞攻去。出手后,犹不忘对那龚长春说了一声:“瞎老头,你还能走吗?”

    龚长春一声长笑。甘苦儿知他还能行动,便叫道:“好,我们和小晏儿先会合了先!”

    龚长春得他之助,双手在地上一按,人已飞腾而起。甘苦儿叫了一声:“好!”手里鸡爪镰舞成一片利影,那龚长春功力端的了得,人在空中,双足不便,犹能以掌发力。他们二人一老一少,一功力沉稳,一个少年锐气,发奋之下,竟直前冲了数十丈。那边晏衔枚也自发力,口里叫道:“朔气传金铎”

    甘苦儿应声道:“寒光照铁衣!”

    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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