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亲,她认识他时,他不过是个路边帮人写书信的穷小子,要不是自家单纯的表妹看上了他,花钱培养,后续齐家更是在沈固辞的仕途上百般相帮,他一个贫苦书生,在乱世平安活得下去就已是极限,又何来今日辉煌?
齐蕴的丧期刚过,沈固辞就不顾世俗,将妾室抬成了正室,她接触的人何其多,听闻的妻妾争宠的轶事见闻数不清多少桩,听得这么个消息,岂能不怀疑半分继室的心机?
齐菡最担心的,莫过于妾室成正后,原先名正言顺的嫡女,也就是她的亲表侄女沈烟寒,在新母亲这里受委屈。
她专程未提前通知沈固辞她要来,这不,还就真让她窥到了几分蹊跷。
这府里不止没一个齐家随齐蕴陪嫁来的女使,沈烟寒竟然还不居住在这里!
沈固辞走后,齐菡瞧着沈府一府张灯结彩,闭了闭眼睛压制怒气,睁眼后朝贴身管事严厉道:“出门打听清楚,这沈家大姑娘究竟如今住去了哪里,找到人后让她尽快回来,万事有我替她作主。”
管事低眉道:“是,我这就去。”
一向闲不下来的顾疆高声道:“娘,我也去。”
齐菡点头,“去罢。”
*
日影西斜,冬日短暂出没的太阳隐匿至云层里,天色一变,便又乌云密布。风吹起,雪花纷纷从天而落,很快就笼罩住诺大的临安府。
沈固辞回屋时,温蓉已经先他一步进了门,见他走进,温声道:“听闻府里来了亲戚,瞧我这忙的,又没来得及及时去招待客人。”
“无妨。”沈固辞连嘴都没如何张开,低声敷衍一句,便快速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上数杯凉水,一杯接一杯,仰头一饮而尽。
见他这般不耐烦,温蓉浅浅勾了勾唇,款款上前,去替沈固辞揉肩。
沈固辞闭目吐息,享受着温蓉替他松泛筋骨的伺候,半晌后低声道:“她回来吗?”
温蓉在他身后露出个冷笑。
回来?
瞧沈烟寒那宁愿自己吃苦也不要她送的钱粮的样子,一口一个沈夫人,早就不当自己是这沈家人,岂会回来?
温蓉叹息一声,委屈道:“大姑娘不止不收我的东西,还将我给赶出了门。”
沈固辞蓦地睁眼,一拍桌案,“简直放肆!”
话毕,又反应过来,饶是他这番无能狂怒,也无济于事。沈烟寒连中秋、重阳,甚至他的生辰日都未曾出现,这样决绝的样子,与当初齐蕴扭头去了庄子又有何区别?甚至于还私下与人成了婚,连通知都不曾通知他一声。
沈固辞垂目看着自己的拳,一股老血卡喉。
他既想干脆不再过问这个不将他放眼里的女儿,任由她胡作非为,可又不得不念着齐菡如今在这府中,要是齐菡那厢知道沈烟寒与他之间的龉龃,不管缘由为何,以齐家人一脉相承的护短传统,罪会怪他头上不说,不知还要闹得如何天翻地覆。
一想到自己的颜面要丧失殆尽,退亲一事后,家事再度沦为临安府的一场笑话,沈固辞只觉头疼。
温蓉本想添油加醋,又开口说:“大娘子瞧着,是很喜欢在那庄子里住的样子……”
她话没说完,沈固辞咬牙切齿打断她:“罢了,我亲自去‘请’一趟。”
温蓉深吸一口气,眼中厉火隐隐在燃烧。
只是来了个齐家亲戚罢了,更何况她刚听到了称呼,不过是齐蕴的表姐,才来一日,沈固辞竟就被唬住了。
默了半晌,她从沈固辞肩上收回手,不动声色说道:“大娘子见官人肯舍得下身段亲自去,定会感激涕零的。那官人早些歇息罢,我去看看毓儿。”
出了屋,温蓉暗中探听了齐菡身份,听闻是福州的商人后,心中冷笑一声。
商人,说穿了,就是有点钱的土包子,在权势跟前,什么也不会是。
*
沈烟寒并不知,临安府里几人因她而正烦心,她只知,自个的柔弱夫婿病得一塌糊涂,她为此很是焦心劳思。
盯着秦月淮坨红的脸颊,沈烟寒深深皱眉,“俗话都说合则聚,不合则散,你那位唐家兄弟既然都舍得给人家休书了,闹得这样不愉快地散了,对陆姐姐来说是及时止损,倒也不见得是什么坏事,有什么可气的?你还气成这幅模样,有没有点出息?”
她替秦月淮擦拭身子,口中絮絮叨叨:“明明自个身子就弱,还不知爱惜,尽是钻牛角尖,尽是逞能,这下又病了,我还得花钱给你买药,你以为钱很好挣么?”
说着说着,秦月淮身前那一片疤印入眼帘,小娘子眼眶微红,终究抿紧了唇,再不发一言。
倏尔,她握着帕子的小手被人握住。
沈烟寒怔怔抬头,愣愣地看着躺着的郎君的脸。
他睁开了眼。
灯光在小娘子潋滟的眸中晃了那么一下,她白净的脸上绽放出花朵般的笑,“七郎!你醒了?”
秦月淮惨白的唇瓣蠕动了下,未成功发出什么音节,却是眸光定定看着她,眼中是深浓的探究。
沈烟寒看他露出这幅迷茫的表情,帕子一丢,起身就将脸凑到他眼前,急道:“你该不会又病得失忆了罢?我是你的妻子啊,你不许忘!”
秦月淮对上沈烟寒近在咫尺的脸,鼻腔中呼吸到她独有的气息,看着她眼中流出无比的焦急。
刚刚那一刻,他只是刚从家人尸骨成堆,他想去埋却根本搬不动,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拉到乱葬岗的巨大无助感充斥骨髓的噩梦中惊醒,脑中依旧浑浑噩噩,一时忘了自己身处何地,更没反应过来眼前人是他什么人。
对视半晌好半晌,他才哑着声道:“皎皎……你又哭了?”
沈烟寒长且浓密的睫毛羽毛般一颤,双眸湿漉漉的,想说没有,开口却是一声呜咽。
这么一来,她还想忍着的情绪便再忍不住,呜一下,数日的委屈尽数爆发,哭得像个孩童一样。
秦月淮长吁一口气,伸手将她人拉到身上趴着。
沈烟寒也没憋着,头靠着他颈窝,呜呜咽咽,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秦月淮轻轻拍她的脊背,一下又一下,待沈烟寒稍有安稳,他才开口:“好了,我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