诧异:“那是为什么?”
自然是因他身份特殊:不是梁家人,而是秦桧的私生子。只有他退了沈家亲,他才能与郑家结亲,通过这种方式,架上一座桥,将一向未结交的秦、郑家连接在一起,让彼此在朝中互相帮扶。
而这些暗中操作的事,梁一飞无法朝眼中至纯至澈的沈烟寒说出口。
人世间的肮脏,他比她看得多。越看得多,就越希望保护着她那纯粹的心思。
梁一飞声音沙哑低落,望着沈烟寒,似是而非说:“但凡我不听话外出,但凡不是梁家趁机退你的亲,我还有立场说你太过绝情,说你能这般转头就嫁人了,让你因此愧疚,可我没有这样的立场。”
“我如今不能强求你现身见我,不能强迫你有了秦七郎,还分心看到我。我只是,只是……想偶尔见见你,与你说说话,我没有想再怎么强迫你,没有想别的。”
“郑家的亲在身,我自然清楚我不该来找你,不该打扰你的生活。可是阿烟,这里,这里……”他手指点着自己的心口,低声:“很痛。”
梁三郎一向意气风发,自以为是,一身自负,从不轻贱自己。
沈烟寒诧异又无措,看梁一飞越说越低落,说到后来眼中水雾朦胧,他在她跟前显露出一种难以复加的脆弱。
她深吸一口气。
她同他都清楚,有些发生了的事再无法回头,要她违心说她可以毫无芥蒂,再与他没心没肺地笑笑闹闹,她也做不到。
沈烟寒在这一刻,深刻地感觉到,命运是如何往他们身上砸下根本避免不了的痕迹的。
她不知如何安慰梁一飞,便保持沉默。
梁一飞目光灼灼,深深看着她,声音微微在抖:“阿烟,我即将北上去大金不知是否还能平安回临安来。”
“我别无牵挂,只有你。”
梁一飞和沈烟寒在花厅中并未叙话多久,梁一飞讲完自己的话,将沈烟寒始终没挣脱的手腕紧紧握了握,临别之前往她手中塞了一把自己造的匕首。沈烟寒推拒,却没能推拒成功。
前后统共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梁一飞就告了辞,他并未再去朝沈固辞辞行,也并未等郑士宴同行,而是头也不回,径直走向了沈府府门。
沈烟寒手中握着个冰凉的匕首,穿廊过院,往回走。
她自认不是柔婉心细的小娘子,可她依旧察觉出,梁一飞这反常的一举一动,他一口一个“梁家”,像他不是梁家人似的,又说让她务必保重,说得他跟她再也不会相见那样。
她心中空空荡荡。
像要失去什么似的。
*
沈烟寒到沈固辞的书斋时,沈固辞、郑士宴、秦月淮三人在的茶案边一一坐着,沈固辞作为长者和主人坐在背对窗牖的上首,秦月淮同郑士宴并肩,坐在迎窗背门的下首。
沈烟寒本是对此一幕喜闻乐见。
她以为借着郑士宴来访,又居中参与的缘故,秦月淮这个书生显然这回会受益的。沈固辞与郑士宴谈论的一些学问上的事,秦月淮旁听着也是好的,加之郑士宴这位礼部侍郎也管殿试,秦月淮能在他跟前露露脸。
可她一进门,就听到了一些关于“大周使团”“迎梓宫而已”的话,几人激动的话穿插在彼此话间,显然是在争执。
她见到沈固辞激动地面红耳赤:“你们莫总以为我们大周人连那点骨气也没有!什么议和,使团怎么会去议和?大金人杀了多少人,折磨死了多少同胞,使团分明就是去迎梓宫而已,谁说的议和?这是别有居心!”
秦月淮没说话,他安安静静地给另外两人点茶。秀目微垂,面色平静,手法行云流水。
倒是郑士宴一改往日温和:“兵部手中的救灾款不拨去救灾,反而有很大一笔已经调给了户部,这不是拿去议和,还能是什么?老师不能这般闭目塞听,城中谁人不议论使团目的?”
沈固辞固执:“兵部本就财政管理权,处理不了灾款,拿给户部掌管无可厚非!怎能前词夺理,就偏偏牵扯到使者身上?”
郑士宴叹:“秦相倒台后,几个言官被罢,就连正在潜心救灾的兵部尚书也引咎辞职,主战事的朝臣个个失了职位,老师还看不出什么么?如今是主和派的天下。”
沈固辞依旧坚持:“如今的大周上下安定富足,早不是十几年前任人宰割的大周,为何要主动议和?是大金见我方实力愈发雄厚,担忧我方北上,这才松口送太上他们回南,使者北上自然是迎太上!”
两个人坚持己见,谁也不肯让谁。
秦月淮趁郑士宴缓气时,朝沈固辞和他分别递了个茶盏过去,这才让剑拔弩张的气氛稍微冷却了些。
沈固辞接茶时,才发现沈烟寒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三人跟前。
沈烟寒居住在清水村太久,虽也会进城,但一向心思扑在生意上,已经很久没有关注朝中政事动态,对他们几人说的话颇有兴致,便听了几耳朵。
秦月淮见她出现,将自己的茶递给她,轻声:“皎皎你喝罢。”
被他这一打岔,沈烟寒也忘了要参与进来说的话,接过他递来的茶,饮了一口。
茶水入喉,沈烟寒满意地眯起了眼睛,而后夸他:“七郎,你的茶艺可真是出色。”
见自家女儿这般旁若无人地夸郎君,沈固辞放下刚拿起的手中茶盏,面色微沉。
听沈烟寒又开口道:“你都从哪学来的?是章相公么?”
郑士宴和沈固辞皆是一惊。
秦七郎是章浚的门生?
秦月淮听到门口渐近的女子脚步声,心中一沉,面上淡然地摇头道:“不是的。”
沈烟寒一句无心的快语果真是给了前来的温蓉灵感,在几人散了后,她吩咐青圆出门递信。
秦月淮晚些时候听得杨动汇报,严肃道:“莫打草惊蛇,看她能查出什么。”
杨动本有些犹豫,但见秦月淮表情不悦,便道是,退出屋来。
他出来时正遇到沈烟寒往里进。
沈烟寒见到杨动进出,蓦地想起一件事,进门后问秦月淮:“往前在秋望园时,你同杨郎君是不是拦过我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