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是一目了然了,赵猷对赵元康管临安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府衙办事办得好,便有赵元康的功劳,办得差,责任便全在赵思身上。
他倒是好奇,这万元中究竟又是打算护赵元康,还是趁机将赵元康的权利搞下去。
孟长卿紧紧盯着万元中。
“这……”万元中面露难色。
一众人都在关注着,上首赵猷便催道:“万御使但说无妨。”
万元中便正声正色答:“臣听闻官家已于永兴三年赐大皇子‘府尹’之职,恕臣愚钝,不知往前大皇子为何不亲任此职。但臣以为,如今既是临安府府衙无人做主了,不如便请大皇子躬亲,主持公义。”
孟长卿这才恍然大悟般手掌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说道:“瞧我这记性,竟是忘了这事!对,正好这会城内乱七八糟,还请大皇子做主。”
他朝赵元康郑重而拜,大有请人出山的诚恳之态。
赵元康意外地看向这位表兄,听他甚为不正经地补了句:“看来小娘子们往后不会丢荷包了。”
如此,这场由孟长卿引起的事,便以赵元康理所当然地上任府尹为结局。
*
早朝散后,赵猷回到寝宫,皱眉同如今被他赐予荣州防御使的御医王季道:“今晨孟四郎那一出,我还真是瞧不明白,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
这同样也是王季没看明白的地方。
孟长卿那般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着实让人看不透。
他替赵猷脱了裤子,看察身子,避重就轻道:“不论如何,临安府这下总归是有管理者了。”
赵猷睨着他,问:“以你之见,康儿此番出任,可是好事?”
他问的真诚,王季却深知,赵元康也好,赵元永也罢,他心底谁也不信,依旧寄希望于传位给自个的亲生儿子,否则也不会让他每日医治隐疾,日日去后妃处宠幸人。
但也正因如此,才有他医术施展的地方,才能得赵猷倍加信任。说白了,这才是他的机会。
王季答他:“臣不知是好是歹,只知谁就任、谁卸任,全凭官家您一句话而已。”
一句话直接说到心坎里,若非他今早点头,即使一个临安府微职,也依旧轮不到赵元康。
赵猷摇头笑:“你啊……滑头!”
王季但笑不语,须臾,递给赵猷一粒黑虎丸。
赵猷接过吃下,满意这药丸的功效,愈发觉得王季不可或缺,临去后宫前,又道:“改日我封‘落致仕’与你。”
王季已有“荣州防御使”官职,领取武官的俸禄待遇,而“落致仕”则是指退休后的官员,可以因朝廷的需要而重新复出,担任某官职。想起当时他受封荣州防御使时就已经遭到不少臣僚反对,此刻赵猷提这个“落致仕”,便是即使后续有人反对他晋升,赵猷也要护他周全的意思。
王季立刻弯腰谢恩,一派谦卑。
*
与此同时,早朝掀起了一小波波澜的孟长卿正摇着扇子,大剌剌去往翰林院方向,准备去见他“新结识”、却一见如故的齐状元郎。
却在行到半道时,遇到了如今为校书郎的唐尤。
唐尤才入仕不久,孟长卿奇怪地发现,比之该有的那股意气风发的劲,他脸上更多的,反而是种疲累感。
他问唐尤:“你夜里还在读书?”
唐尤扯了下唇,道:“反正睡不着。”
唐尤夜夜不能寐的缘由,他自然心知肚明。眼前出现另一位也是夜里辗转难眠的人,孟长卿本是平静的心绪骤然起伏不定。
见他出神,唐尤诧异问:“你是来寻我的?”
孟长卿目光一闪。自秦月淮任状元后三人还未曾聚在一起过,他也不知唐尤是否已明白了秦月淮如今身份,便道:“我去趟翰林院。你可见过他人了?”
唐尤不解:“你说谁?”翰林院大大小小官员可是足足有几十位。
这一听就知还没见过秦月淮,有些事还是秦月淮亲自来讲为好,孟长卿一转话锋:“哦,我去找我表弟秦嬉。”
唐尤眼露古怪:“孟子简,如今他任秘书少监啊。”
孟长卿举起折扇拍额头,懊恼道:“瞧我这记性!走,我跟你走。”
与孟长卿相熟数年,即使孟长卿努力装得像那么回事,但唐尤就是从他夸张的动作中看出几分虚假来。
饶是后续孟长卿同他走到秘书省后,确实是煞有介事地同秦嬉谈论相国夫人生辰之事,唐尤也依旧隐隐约约觉得孟长卿有事瞒他,他应不是真要找秦嬉。
可究竟是何事瞒他?
他没直接问,孟长卿也没主动提。
这事就如一根细刺,虽不至于损伤任何根本,却卡在他喉间,上不去,也下不来。
*
孟长卿没去翰林院与秦月淮碰上头,便在入夜后直接去了他的住处。
不想,他竟破天荒撞见了秦月淮与他的侍卫起争执。
杨动一反常态,对秦月淮一脸不满意:“什么重要作用要动我的东西?郎主你自个没有么?那一酒楼里的可都是你的。”
秦月淮摸了摸鼻尖,态度良好:“酒楼里的那些不成。”
杨动:“你已经背着我喝了我半坛酒了,还要将剩下的给挖出来。我才埋下去多久,你不讲道理。”
杨动难得说话激动,秦月淮却依旧很耐心:“我当真只能用你的,我保证后头再补给你。”
且强调道:“多补给你两倍的数。”
杨动反问:“这可是永兴二年的渭州酿,市面上是一坛也没有了,你从哪给我补?”
秦月淮一噎。
这酒还是永兴四年他随章浚出任川陕宣抚处置使后,在渭州给杨动买的。杨动好酒,得知他送的是川陕处最好的酒,也一直没舍得喝,搬回临安府后辗转埋了几个地方都未曾动过,若非过几日是他二十岁生辰的重要日子,不知还要被他再埋多少年。
秦月淮无奈道:“补不了一样的,我可以给你买别处的。只要是你想要的,都成。”
他抛出去一个诱饵:“‘碧琼液’也成。”
听到这里,孟长卿猛吸一口凉气。
而杨动五官中最活跃的眼珠子瞪圆,显然又惊又喜,问秦月淮:“你有碧琼液?”这种照前朝宰相府中流出的秘方而制作出来的西安名酒,本就珍贵不说,如今那地方还在大金人手里,就是有那酒,也不会出现在南境。
秦月淮却信誓旦旦:“我自然有办法——”
他的话被孟长卿着急的高声打断:“他没办法!他骗你的!他绝对在骗你!”
忽闻人声,秦月淮与杨动同时侧脸看来。
只见孟长卿说完话,三两步疾奔到二人身边,折扇直直指着秦月淮,气愤不已:“你你你这个老骗子!”
身体本能使然,有人威胁秦月淮,杨动就生警惕。
他想也没想,一扬剑鞘,将孟长卿的折扇一把拨开。
甚至用的力道还有点大。
孟长卿被他猝不及防一拨,口中“唉”一声,身子便不可自控地随着扇子歪倒,狼狈地朝地上去。
待好不容易回身回来站稳,孟长卿怨恨地看杨动。
杨动八风不动。
心知身手搞不过这个人,孟长卿默了几息,不能逞体能,便挑拨离间道:“他都随意用你的东西,还骗你了,你还不来点脾气,还屁颠颠只顾着护他,你有没有骨气了?”
杨动很冷静:“这是两码事。”
孟长卿再是一噎。
作壁上观的秦月淮被二人逗得笑出了声。
心头狼狈不堪,孟长卿恨恨瞪向“老骗子”。
对上孟四郎的视线,老骗子秦月淮主动降低身段,给孟长卿规规矩矩作了个揖,恭维道:“欢迎孟四郎亲临蔽所。”
一番装模作样,总算给他找回来一丝颜面,孟长卿清咳两下。
秦月淮朝杨动摆手:“你先去。”
身有重任,但杨动依旧不放心自己的酒,临行前,剑把指着院中石榴树,静静看着秦月淮。
知他这是在无声要承诺,秦月淮道:“碧琼液到达前,我不动。”
杨动这才放心离开。
他刚走,孟长卿便道:“秦七,我的话先摆这儿,不成,我绝对不给你。”
没有他的助力,杨动那处可难以妥协,秦月淮语气极好:“给我两坛罢。”
秦七竟也有有求于他的时候。
孟长卿提了提眉稍,带着拿乔的意思:“你倒先说说,你拿杨动的酒来做甚?”
“我……”
秦月淮话至一半,忽然噤了声。
见他盯着门口方向,身子一动不动很是僵硬,孟长卿转身,随他视线看过去。
一道熟悉的身影印入眼帘。
孟长卿双眸一亮,顿觉茅塞顿开。
他兴奋地挥舞手中扇子:“三弟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