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有了仓皇之色。
苍白单薄的少年立在她身侧,也只是陪着她来上香还愿。没有比做母亲的更清楚,她这个儿子生来便少对神灵的敬畏之心。自少时大病一场之后,他的身体多年来一直孱弱不已,很多回她都恐独子会夭折,但最终儿子是艰难长大了,心性却越来越淡泊。
他看这世间就像是过客般,哪怕是对一朵绽开的花,亦隔得远远的无动于衷得望着。哪怕是面对父母,尊敬有之,亲近却无。几年前,那一位道长立在欧阳家门口的时候,她就知道,唯一的儿子是留不住的,可她怎么能舍得!
少年低垂着眼睑,右手向前伸出,视线似乎在凝望着指间的某样事物,身后背着天光,佛前的长明灯安静的光色映照在他身上,叫他的脸有种半明半昧的感觉。
“不久,”他在低低得说着,竟是笑了——连作为母亲的,都极少见着他笑,笑得这般开心,这般温柔——“只要等到了,便不算久。”
凡人所无法看见的幼鸟踩着他的手指蹦蹦跳跳,说得话也直白得从来不带转弯:‘你看上去真糟糕。’
不知怎的,大概是这仍居于幼生的身体对环境格外敏感之故,雪皇竟觉得眼前的少年看上去,非常亲切。懵懵懂懂转念一想,大概是两个原因罢。阿湮的最后一世,这漫长的轮回终要了结了,她们能回去了,怨不怨的也就不想再讲了,太累,阿湮曾允诺说会陪着她在地界定居,天界太冷,人间太污浊,最暖和的,反倒是地界,她早就想好了,要在黄泉河岸落一座殿宇,阿湮的莲花在黄泉也能生,她们都会好好的。再者,按照阿湮所想,太子长琴最后总归是要化妖的,他曾历妖身,连魂魄都要过渡为妖,怎么说都要是同族,所以才叫她觉得亲切。
“到最后了,便不必再计较这些了。”他也这样说。
‘阿湮走了。’雪皇说。
少年抬头,幽深的视线轻轻点了点已经闭合得一点缝隙都没有的帘子,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笑了出来。
他的母亲僵在另一边,眼睁睁看着他与手背上的虚无对话,两行清泪倏然滚落。
“少恭。”她唤道。
儿子抬起头。“母亲。”他说。
极深极深的眼瞳毫无涟漪,看着她时已消去了唇角的笑,很安静,很苍白,像是隔了一整个世界的画,触摸不到一点人气。
当年那个道长说,这孩子生来就是要修仙的。
她摇头说不信。可她当年就信了。
*
“妹妹,别怕!”兰生跑到后面,终于能大声把这话说出口。
素娘摇摇头,对着他露出个小小的笑。
小孩儿便像是受到了鼓舞一般,握紧她的手一溜烟跑到后面,松手,大口大口喘气,然后仰着头看已经被阿默抱到怀里的女孩儿。
“妹妹累不累!”方家小少爷一跳一跳焦急得问。
奶娘在檐下喊:“小小姐,方小少爷,来吃鸡子羹!”
两个小孩子并肩坐在软榻上吃羹。吃完蹲在檐下差使着阿默堆雪人。方兰生得意洋洋得叫仆从掏出在灶上烘暖的本子,把自己最近学的书一个字一个字点给素娘看。用午食。窝在榻上睡一觉。灰蒙蒙的午后竟又下起雪来。素娘裹得紧紧实实走到屏风后,阿默守着门给她雕一套各式姿态的木娃娃。
阿默原本是父亲的死士,死士打小便是不能说话的,若非因为一个素娘,或许他此生都没有光明正大走在阳光下的机会。他不像奶娘,对她又怜又爱,他能赋予的情感实在太少,牢牢记在心头的,怕也只有一个认知,她是自己的主人,无论什么模样,都是自己的主人。
见到她走出来,高大的死士手一撑直起身,门已经随袖风合上了一半,他伸手将圆滚滚一颗球抱到怀里,把刚打磨好的一个娃娃塞到她手中。
素娘抬头对他笑了。
阿默低头继续雕木头。
前头住持遣小和尚来问,儿子要待多久。兰生死活不肯下山,说妹妹一个人孤单单要陪妹妹。入夜奶娘已经整理好隔房的被褥暖炉,阿默手一抬,便将偷摸上主人床的小子丢到了隔房。
方兰生眼泪汪汪:“明天再来找妹妹玩儿。”
素娘坐在床边,笑眯眯得对着他挥挥手。
奶娘给她留了盏灯,去外间歇息,阿默在门口守到半夜,去了另一个房间休息。
夜中某一个时刻,素娘蓦地睁开眼,一个光球在她枕边滚了滚,滚入她怀中。
‘阿湮阿湮!’终于肯回来的雏鸟蹦蹦跳跳。
‘凰儿。’她在心中道。
厚厚的床帘被一只手掀开,她抬起头,少年站在她床边静静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