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宁也得留下来陪他们一直训练。
今天忙完已经是凌晨两点,迟宁和薄知聿说了这礼拜不会回去,她疲惫地躺在宿舍的床上,累到连洗头洗澡的力气都没有。
南大给迟宁的宿舍条件是单人单套间,迟宁嫌一个人住不好,找系主任安排跟习佳奕同一间宿舍。
习佳奕听见动静,小声问:“阿宁回来了吗?”
迟宁哑声道:“嗯,抱歉吵到你了?”
“没,我是自己没睡着。”习佳奕似乎有话要说,欲言又止了半天,才道,“你看到七中推送的消息了吗?”
迟宁手机到现在才刚拿出来:“现在看。”
是七中学校的公众号推送的消息:【国际数学和信息竞赛的双金牌得主迟宁同学的妈妈分享理念:如何对孩子进行正确的教育。】
标题如刀柄刻进她的眼睛,满目荒唐。
迟宁用力合了合眼睛,心跳似乎都在以失重的模式加速。她带上耳机,点进木沁的采访视频。
“您是如何让迟宁同学保持如此优秀的呢?”
“家长的教育对孩子起到至关重要的引导作用,从阿宁笑的时候我就在灌输她学习和知识的重要性。当然,孩子的生活也绝不能只有学习,寓教于乐。”
所谓的寓教于乐,就是在她初中去看一部《疯狂动物城》的电影,木沁打了二十几个电话,字字啼血地质问她:“迟宁!你以为你能考到多少名啊?疯狂动物城?你今年几岁了还浪费时间在动画片上?你问问你自己,你配吗?!”
是。
她考第二名,她不配。
“现在的家长们越来越关注孩子们心理健康方面,都说参加竞赛压力大,那您说是怎么看待迟宁的心理健康问题呢?”
木沁连停顿都没有,笑得温婉。
“我们迟宁怎么会有心理问题?现在的孩子就是娇养才这么脆弱,大多都是没病装病,来找不读书的借口。”
“……”
迟宁没再看了。
她总会想起在那个大雨淋漓的夜晚,在她彻夜难眠的第一百九十八天,她顶着如同枷锁的黑色眼圈,蜗牛爬行似的前进到木沁面前。
她声音哑的不像话,仿佛砂纸打磨过,一字一顿都说得格外费力。
“妈妈……我好像、生病了。”
木沁如冰冷的扫描仪将她上下打量个遍,最后开口,“你能有什么病?——矫情病?”
迟宁回想起来,她当时的语调似乎还带着点愤怒。
应该没有似乎,木沁对着她生病这件事,永远都只会有愤怒的情绪。
迟宁躺在床上,回忆像被割破的塑料袋,一窝蜂地往她脑子里倒。
她现在其实并不会有对木沁感到生气或难过这样的情绪,就像她不会去自怨自艾为什么妈妈要这么怀疑她这样的提问。
她的情绪已经死了很久了。
迟宁一动不动,像被包裹着风干千年的木乃伊,躯体无形之中缠满白色布条。
夜深,室内无灯,黑暗如同绝望与她共眠。
似乎在常常在她脑海里叫嚣的声音又冒了出来,它大喊着、哄骗着、真诚地问:“跟我走吧……跟我走好吗……走吧!”
这句话席卷在她的脑海里,重复千万遍、日以继夜。
沉寂的夜色里,躺在她手里的手机又泛出一阵亮光。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刻,迟宁生出种直觉,这是薄知聿。
她没去公司也没回家的日子,无论是早还是晚,他都会发信息确保她到宿舍里。
也就在这刻,她无比迫切地想听到他的声音。
迟宁费劲地挣扎着,拿个手机的动作都好像已经需要努力到苟延残喘的地步。她按着消息,播出电话。
嘟嘟嘟的声音叩击在她心门上。
薄知聿接的很快,“喂”了一声。
她不说话,他也不催促,也不挂断,就这么耐心地等着。
她能听到他那边喧闹躁动的声响,电子音乐和碰杯喝酒的声音交杂,似乎还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半晌,她问:“在喝酒?”
“嗯,应酬。”
“忙吗?”
“不忙。”
迟宁戳穿他:“他们在喊你。”
“没关系。”
迟宁知道,能让他应酬的事情都不会是小事,她深呼吸,“去忙吧,我到宿舍了。”
薄知聿:“阿宁,怎么了?”
他的声音在电话里会比平常还要磁沉上几分,透过听筒传到耳膜,略带哄人的语气,便显得格外温柔。
迟宁垂着眼,表情没有一丝喜色,声音却是含着笑的。
“没怎么,最近太忙了,犯困。”
“嗯?”
“就是无聊好奇明天宿舍楼下的阿姨会卖什么早餐,想的没睡着。”迟宁胡扯完,说,“你忙完早点休息,晚安。”
挂断电话,迟宁没在管手机,爬起床吃维生素,熬了一个小时等药效上来才入眠。
翌日。
迟宁大概是六点半就被闹钟吵醒了,她洗漱一趟,还得继续去陪队友训练。
她住的这栋宿舍楼基本都是南大重点培养的学子或者有多篇SCI傍身的硕士、老师的宿舍,地理位置避开校园人流量多的地方,并不会太吵。
迟宁走下来翻消息,手机刚充好电开机,第一条消息跳出来。
小柠檬:【醒了就下楼。】
迟宁还未反应过来这条消息是什么意思,视线触及不远处的身影,她的脚步驻扎进水泥地里,无法动弹。
男人在偌大的榕树底下,长椅旁边放着一袋豆浆,几个看不出是什么肉馅的包子,晨风拂过他的发梢,那双桃花眸清晰可辨。
迟宁缓过神,走过去,试探性道:“你怎么……来了?”
等走进了迟宁才发现,他眼下青色明显,身上还有没散的烟酒味,很重,连风吹都吹不掉。
不等他开口,她换了个问法:“你几点来的?”
薄知聿没直接回答,把旁边的早餐递到她怀里:“不知道你说的阿姨几点开门,怕错过了。”
他没回家。
她说完那句话之后,他便从酒会上离开来找她了。
迟宁还在犯傻,僵了半天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见状,身旁的男人温声笑着,他看着她的眼睛,抬手轻柔地抚摸着她的脸颊,珍而重之,温声哄着:
“小阿宁,不难过了。”
因为她一句无关紧要的话,他抛下了重要的应酬,在没有人的黑夜里等了她一晚上。
他不说他有多辛苦,他只告诉她——怕错过了她想吃的早餐。
就像她不用说一句“我难过”,他已彻夜在想着,该怎么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