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了电话。
好奇怪。
她明明是在药效发作的时候,心里却仍然感觉出千刀万剐的疼痛和窒息。
周围无边的黑暗,开始拼命地吞噬掉她仅存在外面地半截躯体,往下坠、不断地往下坠。
她看不见光了,她再也无法站在阳光底下享受多热烈的温度,去感受每一刻穿过手指间的风。
这样也好。
迟宁想。
他不该只是因为她日日夜夜都困在这栋暗无天日的别墅里,他有他的人生,肆意又疯狂,永远不被世俗定义和枷锁。
而她——
只是没人爱她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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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宁的打电话的时候,白涂正好坐在薄知聿的车上。
迟宁这种极端的情绪出现了多久,薄知聿就在家不问世事地陪了她多久,白涂是好不容易才得到二十分钟的时间跟薄知聿处理公务。
而这二十分钟,是因为他要出来给迟宁买柠檬茶。
迟宁喜欢喝这个。
白涂不知道迟宁那个电话说的是什么,但是下一秒,薄知聿的状况已经在告诉他迟宁说的是什么。
这几日,薄知聿很明显在压抑着身上的戾气,躁动和不可控的情绪日渐浓烈。
在吃药的不是只有迟宁,他也在。
他自己都是个药石无灵的患者,他还在无时无刻地照顾着她。
迟宁一直在激化他身上的矛盾。
白涂总觉得他们不是在谈恋爱,他们像在互相折磨。
谁都在对方面前强撑着最美好的样子,只是想去维持这段已经满是裂痕的感情。
是他们不爱对方吗?
是他们爱不起。
或许,病人本来就没有爱人的权力。
电话挂断,男人的情绪显然已经在身体里迸裂,比以往的每一次都来得不管不顾,浑身都包裹着暴躁因子。
他是真疯了。
前面是红灯。
在白涂还未反映过来的空隙,男人手背的青筋暴烈地突起着,下一秒车头已径直无比地绕行,踩油门加速,轰地一下从旁边右转行驶道飞驰。
对面都是逆行的车,他这提速直接装在前方车头,惯性太强,白涂整个人差点飞到车窗贴着,五脏六腑都被安全带勒得变形了。
这次撞得是真狠。
要换成差一点的车子,现在已经是两条人命消失了。
白涂咳嗽不停,他转头去看薄知聿,男人额角的位置都是血,顺着砸进眼眶,红色的血珠染红他半边眼。
血还在不断往下渗。
白涂看得心惊肉跳,他脸色都是白的。
偏偏这个时候薄知聿还没有半点要停下的意思,车子还在不断地提速,声浪如野兽嘶鸣,如箭离弦。
驾驶位的玻璃车窗碎裂,车速带起烈风一个劲的在耳旁呼啸,薄知聿左边的耳朵只有接连不断地轰鸣声。
他什么都听不到。
他只知道浑身的每一根骨骼都在叫嚣着见她。
“……”
白涂记不起那天薄知聿到底是用多少生死时速,恨不得把车开成飞机的架势回去见迟宁的。
他从车上下来的时候,险些腿软跪在地上。
白涂也火,他这差点就直接死路上了:“他妈的没有个女人你会死吗?薄知聿,你他妈以前没有她的时候,不也活得像个人吗?!”
“……”
白涂大喊:“你现在就为了个女人疯成这样?你回到以前不好吗?!”
薄知聿面无表情:“好。”
“但没有她,什么都不会好。”
他说。
“……”
白涂真他妈服了。
薄知聿额角撞得太厉害,血顺着留到脖颈,如果不是下车,白涂根本看不到他那道口子。
“你现在这鬼样子干嘛去?”白涂没好气道,“去恐吓她啊?”
“哄她睡觉。”
她晚上,会失眠。
/
迟宁今天晚上没睡着,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木沁的话,偶尔又会想到她和薄知聿的过往。
她以往不会对薄知聿锁门,今天她把门锁了。
迟宁听得见外头的声音,他在敲门。
世界上的相逢和离别都是早有定数,无不散之筵席。
她想,以他这样极端性格的人,大概会直接砸门而入吧。
可没有。
他只敲了两下。
薄知聿的声音很哑,只是说:“别怕睡吧,哥哥在陪你。”
“……”
迟宁一晚上都没开门,她没睡着。
木沁中午会来接她一起走,为她特地回国的。
迟宁来住这么久,她还是没有什么要收拾的,甚至于她本身就是漂泊不定,永远只需要一个登机箱大小的行李箱。
她思前想后,只是带上了自己的药。
只有在这种时候,她才能真真切切意识到,自己是一个抑郁症患者。
迟宁站在门口,深呼吸,她要提前在脑海中做好千万种他会做的事情的设想,再想好面对的策略,再开门。
她不能在薄知聿面前表现出一点懦弱或是害怕、不舍。
只要有那么一丝一毫,他就会如飞蛾扑火地奔向她。
迟宁打开门的那瞬间,第一眼便看到靠在门口的他。
没走,在这儿守着她一晚上。
男人额头上的伤还没处理,手也不知道去哪儿弄的,骨节上都是血,他大概是一晚上没睡的,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只剩下疲惫。
迟宁体会着攀爬而上的悲伤。
她永远都在伤害他。
好在,他马上就不会如此了。
迟宁提着自己的行李箱,她极力忍着自己的情绪不去看他:“房间收拾好了,谢谢你这么久以来的照顾。”
“吃药了吗?”他问。
迟宁点头,“嗯。”
“收拾好了?”
“嗯。”
像是快问快答,他不管说什么,迟宁都只回答一个嗯。
问到最后,男人哑着声:
“能别分手吗。”
这句,迟宁没回。
她拖着行李箱往楼下走,周围只剩下行李箱在木质地板上剐蹭而过的动静,冰凉、没有半点的人情味。
她突然拖不动了。
薄知聿扶着她行李箱的一角,死死地盯着她看,他身上都是伤,低低地仰视着她。
“不喜欢我也行。”
他喃喃自语。
“不谈恋爱也行。”
“什么都行,只是——”
他抱着她,比以往的每一次的拥抱都要用力,这样的力道,两个人都只能感觉得到疼。
“阿宁,能不能……别赶我走。”
薄知聿离经叛道这么些年,除了迟宁,他从未对谁露出如此卑劣的模样。
他知道自己如今的模样有多狼狈,不堪入眼。
可他只想把她留下来。
因为他知道,迟宁这一走,他们再也不会在见面了。
她像永远触摸不到的风,永远抓不住的水,让人炽热又冰凉的南汀十月。
不谈她对这个人间有没有眷恋,她连对她自己都只剩下了满腔的厌恶和疲惫。
她不是想离开他。
她是想离开这个世界。
薄知聿真的想不到。
他真的想不出来该用什么样的方法才能留住她。
静了几秒。
迟宁抬手抚上他额角的血,她还是没忍住,从口袋里拿出纸巾帮他擦掉那些血污。
这世界这么多人,永远只有迟宁会关心他身上伤。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笑:
“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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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D2437号航班起飞的那天,还是在南汀漫长到毫无边际的夏天,广袤苍穹上云痕转瞬即逝。
迟宁走了,所有人都以为薄知聿会发疯地把她囚禁在身边,甚至是不惜一切代价打断她的腿都得把她留着。
可没有,什么都没有。
薄知聿正常的上班开会泡吧,一如往常的浪荡,没说太多话,没发太多疯,那天晚上他心情特别好的去了711,买了一张边角是薄荷绿的信纸,没人知道他那天在信上写了什么内容,又把这封信寄到了哪里。
回家。
把门关上,他走进无边炼狱。
当晚,南汀人人惧怕的疯子,自杀了。
这年夏天,又冷又荒诞。
薄知聿是个疯子,他居然还想教会迟宁怎么做个正常人。
迟宁重度抑郁离开了,而最后面临死亡的,却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