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的账一笔勾销,他还是铁了心娶她,让她到自己身边享享清福、生几个孩子,别再为皇帝跑腿打杂、出生入死。
可她怎么做的?
不肯,就是不肯,把他的自尊、情意当清洗碗盘的抹布,可着劲儿地揉搓、糟蹋。
他那时真到了她说的厚脸皮甚至不要脸的地步了。
自尊、涵养、修养,都不要了。
那都无所谓,想着只要能心愿得偿,她怎么看自己都无所谓,大不了就这么跟她腻歪一辈子。
到了去年,人索性做了甩手当家的,一走就大半年。小皇帝要是不下旨召回,她真就再不回来了吧?
这哪儿是她欠他啊,摆明了是他欠了她八辈子。就是来还债的。
如果只算这些账,早就活生生气死了。幸好,翻这些账的时候,总会想到她的不容易。
她的命交给了皇室,也早就交给了秦洛、陆乾。
别人只有一条命,她不是。
她属猫的,命一条一条的,逮谁欠谁。
就是不欠他。
不就是嫁过一次人么?他真不在乎。
不就是怕他成为造反的佞臣么?他辞官赋闲还不行么?
不就是有很多不得已么?他帮她捋清楚、还完债还不成么?
——不看着她的时候,只是这样想她的时候,都是这样的心思。可现在只要一看到她,就只有气闷、暴躁,只想刺痛她、报复她。
能办到也算是争了一口气,偏又不争气、办不到。
郗骁喝了一大口茶,却不料茶水太烫,滚落咽喉时的烧灼感,让他片刻窒息。
他拧了眉,敛目看着清亮的茶汤,好半晌,不怒反笑。笑出声来。
明月总说他着了魔。
才不是。他只是快疯了而已。
·
正如萧仲麟提醒过的,上午,许持盈都留在慈宁宫“侍疾”。
太后这次被萧仲麟打击得不轻,他们怎么做,她都没心力计较、反对,只是不让人在跟前晃悠。
郗明月进宫来,隔着帘子请安之后,便随许持盈去慈宁宫的花园散步、说话。
沈令言需要调理的病痛,是郗骁特地叮嘱过的,郗明月少不得与许持盈说了原委,“方子送去了太医院,太医说可以用。”
许持盈正色问道:“发病时很严重么?”
郗明月笑道:“也还好。只是我多事,想着防患于未然。”沈令言根本不把身体当回事,有时候都不把自己当血肉之躯,怎么难受她也不会吭声。看不了、受不住的,是她着了魔的哥哥。
“……”许持盈迟疑着,委婉地询问,“只是你的意思?”
“其实是家兄的意思。”如今许持盈就在宫里,有些事总会有所察觉,与其言辞闪烁,还不如提几句。说来说去,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儿。
许持盈心念数转,想到了听卓永跟翟洪文说的一些闲话:郗骁见到沈令言总没好话,两个人一直不对付,过节肯定有,但能让郗骁计较到这地步的,只有沈令言一个。
不是太关心太在意的话,郗骁今日也不会特意让她关照沈令言。如果只是想整治沈令言,她连听说的机会都不会有。
往日里类似的回忆纷沓而至,齐齐涌到脑海,让她灵光一闪,便悄声问道:“王爷对一些事情的态度,是不是都在跟人赌气?”
郗明月扶额,叹气。可不就是赌气么?有人放消息出去,说哥哥钟情持盈,他明里暗里都不置一词。其实只要给他一点点的希望,他就会及时辟谣,找出嘴碎的人杀鸡儆猴。
但是,没希望。他到现在还没疯掉,在她已是幸事。
许持盈目光微闪,猜测太多,成了困惑。
“想不通吧?”郗明月面露惋惜,轻声道,“我也想不通,也是这一二年才看出苗头。先帝还在的时候,太后巧立名目压着家兄很容易,别人压着令言姐更容易。理清楚他们这些年怎样过来的,大抵也就理清楚宫里、朝堂那些见不得光的事儿了。”
“这意思我懂。我会照顾好令言姐。”
郗骁那样天不怕地不怕的人,都不曾亦不能正大光明地成全自己,尊重意中人是一个原因,怕意中人因为他的情意受伤也是一个原因。
郗明月感激地一笑,继而善意的提醒:“来时听了不少闲话,太后这回可被皇上难为得不轻。越是这样,你越要更加当心。不出所料,宫里宫外的妖魔鬼怪会陆续登场。我这会儿真是想求神拜佛了,皇上可千万别是一锤子买卖的主儿,连累到你怎么办?”
许持盈忍俊不禁。郗家兄妹两个,高兴的时候妙语连珠,不高兴的时候歹毒刻薄,作为朋友听了,只觉有趣、解气,被数落的则能被气炸肺。
“别担心,我有父兄帮衬着,宫里也还有用得上的人。倒是令兄,我有些担心。”她说,“万一无意间把他和令言姐的事儿翻出来,总会受影响吧?”
“担心他?”郗明月绽放出明艳的笑靥,“大可不必。他要是吃亏,便是发疯破罐破摔,谁都别想好过;他要是能得到好处,就得继续做千年道行的狐狸精,总能应付过去。真别担心,就算到最坏的地步,也不过是我们兄妹卷包袱走人,找个背风的地儿苟延残喘,死不了的。他再没良心,也不能让我陪着他丧命。”
“你啊。”许持盈笑不可支,亲昵的携了郗明月的手,“这些话要是让他听到,不知要气成什么样子。”郗骁最烦胞妹褒贬兼有的说他是狐狸精。
没错,郗骁是个狐狸精,搅弄风云、阴谋诡计是家常便饭。
萧仲麟呢?看不出。照他这种迅速成熟、练达的速度,成为猛虎该是指日可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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