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思忖别的,敛起心神,低头看着地面,专心回答他的问话:“离京之前,民女进苏府之后,只有三五日没跟随在侧——就是她去了许府别院最初的三五日;离京之后,自从做了她得力的女管事,便是主仆两个各忙各的。”
郗骁道:“从她生产之后说起。”
宋云香称是,思忖片刻,娓娓道来:“她是难产,很受了些苦。生完孩子之后,她看了看抱了抱孩子,便把孩子交给了许夫人。许夫人当即命人把她和民女安置到城中一所破败的宅子,给了二十两银子,让我们主仆两个自生自灭。
“但是,丞相曾接济过苏妙仪一张五千两的银票,藏在一根空心簪子里。除了暗卫统领、已故的襄阳王和当今丞相,我们两个在京城不可能一点儿亲朋也无。民女设法请人帮忙,把那张银票化成小额银票和二百两银子。
“有了银钱,我便在城西租了个民宅,雇车把她接过去。之后的两个月,一直精心照看着她,让她好生调理身子。
“在那期间,听说了许府为嫡长女大张旗鼓地过满月的消息。就这样,她放下心来。
“身子将养好了,我们便离开了京城,先去了富庶的江南。
“从离开到在江南立足、做起小本生意,是半年之后的事情了,花掉了大几百两银子。那时起,她就叫苏忘。
“之后,江南一名小有名气的才子与她偶遇,一见钟情。
“他们相识半年后成亲,男子无心功名,为此,夫妻两个齐心协力地经商。她在外抛头露面的时候,一直是女扮男装。
“四年后,她生下了一个男孩儿。
“孩子两岁的时候,男子因病去世,所有的家产都留给了她。
“她做生意很有头脑,运气又好,便这样,利滚利的,眼下已是富甲天下。……”
“等等。”沈令言打断了她,扬声唤小厮,“给王爷上果馔、陈年竹叶青。”
沈令言不是体贴郗骁,是有些听不下去了,找这由头缓和一下。
如果宋云香这些话都属实,那么……
她觉得齿冷。
这期间,郗骁已经把随身携带的酒壶里的酒喝完了,心绪愈来愈暴躁。
小厮奉上酒和果馔之后,郗骁倒满一杯酒,手势随意地递给沈令言。
沈令言这会儿的确需要一杯酒,接到手里,一饮而尽。
郗骁鹰隼般的眸子看住宋云香,“你这些话,若有不实之处,宫里、刑部那些刑罚,都会让你见识一番。”
宋云香向上磕头,“民女知道,并无虚言。”
郗骁轻哼一声,再没心情听她细说以往,“你要救陆乾,所为何来?这件事情上,苏妙仪如何惹得你做出这等事情?”
宋云香并不慌张,道:“有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几年她太过富裕,便收买了一些绝顶高手为她效力。原本民女觉得是情理之中,后来才知道,那些人曾先后几次进京,试图刺杀陆乾。但是陆乾长居宫中,无法得手。而到近来,皇上派陆乾离京办差,民女就知道,他是如何都逃不过此劫了。
“民女……一直未嫁,是因钟情陆乾。而在近几年才得知,离开京城之后,民女的亲朋都曾受过他的照拂,这些固然是因为他思念苏妙仪,但那恩情不是假的。
“为这些缘故,百般询问苏妙仪,为何要对他下毒手。
“她说……她说,当年协助摄政王打压苏家的人就是他,害得她孝期有孕母女分离的,也是他。
“这绝不可能!”
说到这儿,她语气激烈起来,但语声落地之际便惊惶起来。
沈令言差点儿就笑了:如果不是陆乾,那就只能是郗诚墨。她看了郗骁一眼,却见他正笑微微地看着自己,忙收回视线,专心记录口供。
郗骁是怒极反笑,就知道沈令言会打心底地生出揶揄戏谑的心思,一看,果然如此。可也在那片刻间,没了脾气,“不可能?为何?”
“他不是那样的人,”宋云香语声轻而笃定,“绝不会是他。假若他是生性放荡的人,怎么会多年来孑然一身?苏妙仪只是想给自己一个说法罢了,眼下这是牵连无辜——襄阳王已过世,摄政王又是任何都不敢算计的,她能拿来撒气的,便只有陆乾一人。”
沈令言把话接了过去,“但是,他曾打压苏府是事情吧?”
“是,可那也是襄阳王……胁迫之故。”宋云香不想开罪郗骁,却又没可能改变心迹,这种话,说起来很是艰辛。
郗骁笑起来。
沈令言则平静地道:“如果陆乾不会死在外头,也许能让你亲耳听听他如何评价自己。”
宋云香不吱声。
姚烈从新府邸寻了过来,在门外恭声道:“禀王爷,李二爷找到宫里去投案了,皇上让您进宫一趟。”
“好。”郗骁起身,对沈令言点一点头算作道辞,即刻回府,更衣后即刻去往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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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辇在慈宁宫的垂花门外停下。
慈宁宫内外,都有大内侍卫与影卫看守,死寂一片。
许持盈下了凤辇,带着甘蓝、木香缓步走进正殿。
此间主人已有名无实,细节处又无人打理,一丝鲜活气也无。
许持盈没落座,唤影卫把太后请来。等了些时候,太后款步进门来。
太后气色不错,神色柔和,穿着彩绣的褙子、棕裙,好像受困的事情从未发生。
许持盈见了,很有些佩服她。
太后在主座落座,笑眯眯地端详许持盈片刻,“这是怎么了?几日不见而已,竟这般憔悴了。”
许持盈牵了牵唇,“说正事。你要见皇上,是不是自认胜券在握,要他答应你一些条件?”
太后叹息一声,“说心里话,哀家心里真是没底。先前许家和皇上是看重你,可看重到什么地步,哀家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在大是大非面前舍弃你,哀家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