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木乾失踪的事情当初在寨子里闹得是很大的,可以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各家当时的主事人还连夜把族中的小辈们聚集在一起,狠狠地训了一顿话,警告他们要遵守祖训,不准学拉木乾。
那段时间寨子里简直是风声鹤唳,对于外面的世界,年轻人们提都不敢提一个字,假装那根本不存在,而玉龙雪山就是他们的全世界。
结果呢?现在大奶奶告诉他们,拉木乾不是失踪了,而是被杀了。
事实的真相让人无所适从,毕竟族人们一直都拿他当反面例子来教育自家的小孩,这下子突然说他是无辜的,围观者的心中俱是百味杂陈。
拉木沿自然也相信怀金芝,他知道大奶奶跟自家大哥关系一向不错,没道理会无缘无故地诬陷他,说他是杀害沙强和拉木乾的凶手。除非,他的确是。
极度复杂的情绪对他造成了巨大的冲击,他眼前有些发黑,身子晃了几下,好不容易稳住之后才颤抖着嗓子开口问:“大哥……为什么,为什么你要……?”
拉木沿想不明白,他的大哥明明是最疼爱小弟的那一个啊。
危素压根不知道拉木乾是谁,此刻摸不着头脑。
她还以为死者是沙强,重点也应该放在他的身上,没想到还扯出了一桩陈年旧案,顿时所有人都转移了注意力,似乎没有人再关心沙强的事情了。
她望向地上的拉木索。听了拉木沿悲伤不解的质问,他仍然一言不发地单膝跪在地上,花白而稀疏的头发随着傍晚料峭的山风微微飘动,而他的后颈被怀金芝死死地捏在手心里,那副模样看起来还挺可怜的。
她刚动了一丝恻隐之心,便觉得不妥,赶紧提醒自己这可是杀人凶手,没什么好值得同情的。杀人,搁在外头那是犯法的,在这里也应该是个重罪,就算凶手是个老人,也绝不值得任何同情。
危素戳了戳旁边的怀必,压低声音问道,“他们说的那个拉木乾,是谁啊?”
怀必的脸色不大好,他看了一眼危素,勉力挤出一个笑容来,解释道,“是拉木索的弟弟,也就是拉木家当今主事人的弟弟,他在很多年前失踪了,所有人都以为他去了山外,没想到……他是被杀了。”
说完,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为的是拉木索,而不是被他杀死的拉木乾。他从来没见过拉木乾,却一直以来都跟拉木索交好,当然是对后者有感情。
现在闹出这样的事情,他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一直以来都看错了人。
危素一边听一边点头,听完了又问,“可是,大奶奶为什么要这么生气?”
拉木乾跟怀金芝有什么关系吗?难不成……是曾经的恋人?老实说,观察过大奶奶平日里的言行举止之后,危素很难想象她也会喜欢别人。
“如果我杀了叶雉,你生不生气?”怀必反问道。
“我打爆你的头。”危素不假思索,回答得飞快。
虽然用词夸张了点,但她可是认真的。她早就听了老鬼解释来龙去脉,已经知道了所有事情,包括她九岁的时候如何被挖出左眼,如何将老鬼封入体内。可是,她的记忆也被一同封住了,九岁之前的一切她没有任何印象。
正是记忆造就了一个人,失去了童年的记忆,危素对这个她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就没有任何感觉,对怀必就更没有所谓的兄妹之情。
其实,危素能感受到怀必对她的好,但她心里并没有多少触动,因此她从来没叫过他一声“哥哥”。如果她并不在乎的这位哥哥真的敢动叶雉,她当然不会手下留情了。
怀必闻言,轻轻挑了挑眉,不再说话。
见到拉木索不愿意开口,拉木沿拖着沉重的步伐走上前去,揪住他的衣领,声音嘶哑地像是被砂纸打磨过,“说话,说话啊大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这样……对得起阿爸阿妈么,对得起小弟么?”
终于,拉木索抬起了头来,他双目赤红,几乎像是要从眼角流出血水来,看起来跟死在他手下的沙强竟有几分相似。
“他自找的。”他的眼神阴毒,一字一顿地说道,每个字都是从牙齿缝里迸出来的,“他不该总想着离开。”
他继续说道,“或者他可以在脑子里面想,但不该总是挂在嘴边。他说的话是毒,会让寨子里其他人产生动摇,到时候一个个心都野了,整天想着跑到外面去,活也不干了,书也不读了,那我们部族要怎么办?”
“明白了吗?我是为了这个部族!为了部族我把亲弟弟都杀了,我没有错。”他环顾四周的人群,眼神睥睨,一番话说得大义凛然。
危素摸着下巴,暗道,看来这人对于自己大义灭亲这件事儿的自我感觉还挺良好的,怕是自己都被自己感动了。
然而,他又有什么资格决定别人的想法和生死呢?就因为拉木乾表达了向往外面世界的真实想法,他就要让他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可是,“表达”有什么错呢?“向往”又有什么错呢?错的明明就是拉木索他那畸形的观念啊。
她觉得她真的理解不了拉木索的脑回路,不,不对——应该说,这里的大部分人她都无法理解,为什么那么多不可理喻的族规祖训他们也愿意全部遵守?为什么这种死水一般的无聊日子他们也过得下去?为什么他们意识不到他们的人生是多么的没有意义?
最让危素觉得可怕的事情在于,她认为寨子里的人想法是错的,她也没有立刻放把大火烧了这个寨子,而拉木索认为弟弟是错的,他就动手把弟弟给杀害了……她不知道,这种一旦听见有悖于自己想法的声音,然后第一反应竟是去抹杀异己的人,在这鬼地方究竟还有多少?
想到这里,危素已经有点懒得再围观下去了,她指了指拉木索,问怀必,“所以,他会被处死吗?”
“背着两条人命,他必须死。”怀必回答道。
“说不定不止两条呢。”危素轻轻哼了一声。
“就算是那样,我们也不得而知了。”
危素歪着脑袋想了想,又问,“他会被绞死吗?”
“你怎么知道的?”怀必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心中暗道,难不成是恢复了一些记忆?可是大虺的封印明明还没有解开。
“我瞎猜的。”危素耸了耸肩。
这么原始落后的地方,总不可能是枪决,那八成就是绞死了。
“那你杀死沙强,又是为什么?”怀金芝问道,她显然已经冷静了许多。
拉木索回答道,“用来警告怀必罢了。”语气理所当然。
“那可是一条人命!”沙家主事人沙克一听了这话,立刻怒吼道。
事实上,要不是闹出这事儿,他都不知道沙家还有这么个人,但不管怎么说,拉木索动的是沙家的人,就是在给他这个当家的难堪。
“一条烂命罢了。”拉木索斜起眼,朝他冷笑了一声,“一个没了腿的废人,已经老得不成样子了,别讲得你们有多在乎这条人命一样。反正他活着也是受罪,不如杀了,还算有点用。”
危素听到这里,心中对他已经是反感至极。这人,还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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