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门怕要越多是非了。
毕竟,有什么寺院禅门能够拒绝和回避,供养天下第一号正宗的佛骨舍利的机会呢?但是这些变化,又于他所倡导的净土莲宗有什么干系呢,依照莲宗子弟的做派可是恨不得把佛堂塑像都拆了,直接把传法讲经之地放在山野林下、田边地头才好呢。
然而他又在心中暗自警惕和自省起来,是否是因为这些教门中人开始因为佛骨联合起来的势头,惹得这位大都督有所不喜和嫌弃的,才会给出这么一个颇为狭促的临时起意,却又充满可操作性的矛盾结果,以为敲打佛门各支么?
那自己所在的净土莲宗是否要既是作出表态和跟进,以为坚决支持大都督对于教门的所有决定,以及看在同僚一场还算相处融洽的份上,对于义信、贯休他们再提点一二呢。然后他又暗自苦笑起来,他们通过托请将自己推出来以为探询,岂不就是抱了相应的心思么?
相对于满肚子心思拜别而去的顾问僧虚中,周淮安其实更好奇和在意的是在社调部的例行报告中,新近抵达境内的唐密僧侣动向;当然他对于唐密本身没有什么太大意见,或者说是长期处于形同陌路的漠视状态而已。
因为相对于早早传来中土而深耕于民间各个阶层的显宗八派,开元以后才兴起的密宗,其实更多继承了来自天竺本土的柔软身段和跪舔本事。因为密宗本身就是诞生于婆罗门教复兴,而佛教开始走下坡路的天竺末法年代。
随着大批原本时代把持和垄断僧团上层的土著贵族,带着寺庙和信徒直接转投回到新婆罗门教怀抱去,曾经再孔雀王朝之后又历经伽塞尼加王、戒日王时代鼎盛的天竺佛门也不可避免走向衰亡。
没错,虽然释迦摩尼倡导众生平等而创立了所谓的早期佛教源流;但是仅仅数代之后就在大量加入进来的外道、苦修法门和派系的影响下,变成了另一种以大小寺庙为核心的僧团组织;同时在世俗权贵的供养/渗透下,将佛法精义变成只在精英小圈子内的世代传承。
所以一旦这些把持寺院利益的上层,转投了复兴的婆罗门体系顿然就是崩塌性的灾难了。乃至一度传统的佛教徒成为天柱列国、诸侯间,人人喊打过街老鼠式的被歧视和迫害对象。期间无数高僧大德前赴后继的出外传法,乃至不远万里疫病疲累盗匪造成的死伤累累来到中土大唐,也是为了播散和保全佛门的火种。
因此当他们听说有个同样佛法昌盛的东土大唐时,可谓是绝境之中找到救命稻草那般的饥不择食了。因此当继法显、义净之后,又有唐玄奘居然反向回来取经的时候,就像是给暮气沉沉的天竺佛门打了鸡血、注入一剂强心针,导致了最后一次佛门的回光返照。
所以,可以想象当年唐玄奘在天竺时的懵逼和惊喜心情了:我只是一个偷渡出来求法的宗教留学生,怎么到了天竺佛门的最高学府那烂陀寺,就一下子成了所谓最顶级的博导(被大乘尊为“大乘天”,被小乘尊为“解脱天”)。
因此,密教就是诞生于这种社会氛围下,为了确保薪火相传而形成的秘密结社和地下组织,各种轨仪和灌顶法门就是为此发展出来的。然而,因为因为密教诞生的最晚,所以向外传播的时候发现沿途地方,早已经被各种古老流派给见缝插针式的占满了。
所以为了和这些传统佛门进行竞争以获得一席之地,密教由此也必然要比他们更加应地制宜和接地气(不择手段和脸皮)的多。或者说会按照情况不同,咋选对于统治者最有力的优势部分。
因此,在汉地佛门大乘派“磨珂衍那”占据优势的吐蕃高原,密宗传法的莲花生不但以修行精进为名,和赞普赤松德赞进行换妻仪式,大量吸收了原始苯教的伏藏法和各种残酷野蛮的人殉、人祭轨仪;哪怕吐蕃最终因此灭亡了,但是相应的流毒一直沿袭到现代才被西藏解放和土改给彻底取缔掉。
而当通过扶桑的学问僧空海等人东传日本道日本的密教,则是同样吸收了当地神道教和原始氏族部落的残余,而演变成可以嫖娼蓄姬、饮酒吃肉,娶妻生子和以家族继承寺院、几乎百无禁忌的东密体系。
相比之下,反而是东传中土大唐的唐密体系最为完整,几乎是大搬家和逃难式的把东天竺最后一点传承渊源都转移了过来。因此他们同样也针对历代皇帝投其所好的进行了适应性改变,比如传统佛门所不耻的咒禁体系(诅咒过安史叛军和藩镇),带有大量天竺养生之道的瑜伽法和医学传承的房中术。
因此,唐密之所以被称为唐密,一方面是一度盛行于唐朝,另一方面就是其教门本身,与礼堂王朝上层捆绑的有些太深了。所谓的三代国师(善无畏、不空和金刚智)六朝左右街僧录的显赫,可不是那么好生受的。
所以晚唐崩灭之后,其他显宗的源流可以通过求变求存来在五代乱世给继续流传下去;但是唐密却因此泯然于历史了也不是什么偶然时间。话说回来,既然对方在这个时空,早早错过相对重要的几班车,现在终于见势不妙想搭上太平军这条大船,就没有这么容易和便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