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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平安笑着点头,说自己就算害怕,也会假装不害怕。
晏胖子嘿嘿而笑。
宁姚看着那个嘴上谎话连篇却瞧着一本正经的陈平安,只是当陈平安转头看她,宁姚便收回了视线。
陈三秋到了那边,懒得去看董黑炭跟叠嶂的比试,已经蹑手蹑脚去了斩龙台的小山山脚,一手一把经文和云纹,开始悄悄磨剑。总不能白跑一趟,不然以为他们每次登门宁府,各自背剑佩剑,图啥?难不成是跟剑仙纳兰老前辈耀武扬威啊?退一步说,他陈三秋就算与晏胖子联手,可谓一攻一守,攻守兼备,当年还被阿良亲口赞誉为“一对璧人儿”,不还是会输给宁姚?
陈三秋一边磨砺剑锋,一边哀怨道:“你们俩活计,就不能多吃点啊?客气个啥?”
演武场上,双方对峙,宁姚便挥手开启一座山水阵法,此地曾是两位剑仙道侣的练剑之地,所以就算董黑炭和叠嶂打破天去,都不会泄露半点剑气到演武场外。
陈平安看了几眼董画符与叠嶂的切磋,双方佩剑分别是红妆、镇嶽,只说样式大小,天壤之别,各自一把本命飞剑,路数也截然不同,董画符的飞剑,求快,叠嶂的飞剑,求稳。董画符手持红妆,独臂女子“拎着”那把巨大的镇嶽,每次剑尖摩擦或是劈砍演武场地面,都会溅起一阵绚烂火星,反观董画符,出剑无声无息,力求涟漪最小。
陈平安问了晏琢一个问题,双方出了几分力,晏胖子说七八分吧,不然这会儿叠嶂肯定已经见血了,不过叠嶂最不怕这个,她好这一口,往往是董黑炭占尽小便宜,然后只需要被叠嶂镇嶽往身上轻轻一排,只需要一次,董黑炭就得趴在地上呕血,一下子就都还回去了。
陈平安心里大致有数后,尤其是看到了叠嶂持剑手臂,被董画符本命飞剑洞穿后,叠嶂当时流露出来的一丝气机变化,陈平安便不再多看双方演武练剑,来到了陈三秋身边蹲着。
若是假设自己与两人对峙,捉对厮杀,分生死也好,分胜负也罢,便都有了应对之法。
那么再看下去,就没有了太多意义,总不能真要在那个晏胖子眼前,假装自己脸色微白、嘴唇颤抖、神色慌张,还得假装自己假装不知对方看破不说破,换成别人,陈平安倒是完全不介意,可是如今身在宁府,这些人又都是宁姚最要好的朋友,一同并肩作战多次大战,说是生死与共都不为过,那么自己就要讲一讲落魄山的祖师堂风气了,以诚待人。
陈三秋依旧在那边磨一次经书剑,再以云纹剑抹一下斩龙台,动作十分娴熟。
陈三秋转头笑问道:“陈公子,别介意啊。”
陈平安双手笼袖,蹲在一旁,仔细凝视着两把剑的剑锋与斩龙台的细微磨砺,微笑道:“我不介意,若是陈公子不介意,我还可以帮着磨剑。”
陈三秋摇头道:“这可不行,阿良说过,若说本命飞剑是剑修的命-根子,佩剑就是剑修的小媳妇,万万不可转交他人之手。”
陈平安笑着点头,就是看着那两把剑缓缓啃食斩龙台,如那蚍蜉搬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晏胖子嘀咕道:“两个陈公子,听他俩说话,我怎么渗得慌。”
宁姚不动声色。
晏胖子问道:“宁姚,这个家伙到底是什么境界,不会真是下五境修士吧,那么武道是几境?真有那金身境了?我虽然是不太看得起纯粹武夫,可晏家这些年多少跟倒悬山有些关系,跟远游境、山巅境武夫也都打过交道,知道能够走到炼神三境这个高度的习武之人,都不简单,何况陈平安如今还这么年轻,我真是手痒心动啊。宁姚,不然你就答应我与他过过手?”
这就是晏胖子的小心思了,他是剑修,也有货真价实的天才头衔,只可惜在宁姚这边无需多说,可在董画符三人这边,只说切磋剑术一事,在场面上,反正从来没讨到半点好,如今好不容易逮住一个尚未远游境的纯粹武夫,宁府演武场分大小两片,眼前这处,远一些的那片,则是出了名的占地广袤,是享誉剑气长城的一处“芥子天地”,看着不大,跻身其中,就晓得其中玄妙了,他晏琢真要与那陈平安过过手,当然要去那片小天地,届时我晏琢切磋我的剑术,你切磋你的拳法,我在天上飞,你在地上跑,多带劲。
宁姚说道:“要切磋,你自己去问他,答应了,我不拦着,不答应,你求我没用。”
晏胖子转了转眼珠子,“白嬷嬷是咱们这边唯一的武学宗师,若是白嬷嬷不欺负他陈平安,有意将境界压制在金身境,这陈平安扛得住白嬷嬷几拳?三五拳,还是十拳?”
宁姚嘴角翘起,速速压下,一闪而逝,不易察觉,说道:“白嬷嬷教过一场拳,很快就结束了。我当时没在场,只是听纳兰爷爷事后说起过,我也没多问,反正白嬷嬷就在演武场上教的拳,双方三两拳脚的,就不打了。”
晏胖子开始搓手,“好家伙,竟然能够与白嬷嬷往来三两拳,哪怕是金身境切磋,也算陈平安厉害,真是厉害,我一定要讨教讨教。”
宁姚点头道:“我还是那句话,只要陈平安答应,随便你们怎么切磋。”
晏胖子小心翼翼问道:“一不小心我没个轻重,比如飞剑擦伤了陈公子的手啊脚啊,咋办?你不会帮着陈平安教训我吧?但是我可以一百个一千个保证,绝对不会朝着陈平安的脸出剑,不然就算我输!”
宁姚不再说话。
由着晏琢自己在那边作死。
在董画符和叠嶂各自出剑有纰漏之时,宁姚便会直白无误,为他们一一指出。
对阵双方,便各自记住。
其实这拨同龄人刚认识那会儿,宁姚也是如此点拨别人剑术,但晏胖子这些人,总觉得宁姚说得好没道理,甚至会觉得是错上加错。
是后来阿良道破天机,说宁姚眼光所及处,你们目前的修为境界与剑道心境,根本无法理解,等再过几年,境界上去了,才会明白。
事实证明,阿良的说法,是对的。
私底下,宁姚不在的时候,陈三秋便说过,这辈子最大愿望是当个酒肆掌柜的自己,之所以如此勤勉练剑,就是为了他一定不能被宁姚拉开两个境界的差距。
剑修对峙,往往不会耗费太多光阴,尤其是只分胜负的情况,会更加眨眼功夫,如果不是董画符和叠嶂在刻意切磋,其实根本不需要半炷香功夫。
黑炭青年和独臂女子各自收拢本命飞剑之后,宁姚走入演武场,来到两人身边,开始说些更小的瑕疵。
两人竖耳聆听,并不觉得被一个朋友指点剑术,有什么丢人现眼,不然整座剑气长城的同龄人,他们被所有长辈寄予厚望的这一代剑修,都得在宁姚面前感到自惭形秽,因为老大剑仙曾经笑言,剑气长城这边的孩子,分两种剑修,宁姚,与宁姚之外的所有剑修,不服气的话,就心里憋着,反正打也打不过宁丫头。
不过老大剑仙在宁姚这边,也说过一句类似话语,却不是关于剑修,而是关于浩然天下的武夫。
天下武夫,年轻一辈,差不多也是如此光景,只分两种。
宁姚当时不以为然,直接说陈爷爷你这话说得不对,但是现在她无法证明,可总有一天,有人可以为她
证明。
老人当时似乎就在等小姑娘这句话,既没有反驳,也没有承认,只说他陈清都会拭目以待,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只是宁姚当时便有些难得的后悔,她本来就是随口说说的,老大剑仙怎么就当真了呢?
所以宁姚完全没打算将这件事说给陈平安听,真不能说,不然他又要当真。
就他那脾气,她自己当年在骊珠洞天,与他随口胡说的练拳走桩,先练个一百万拳再说其他,结果如何,上次在倒悬山重逢,他竟然就说他只差几万拳,便有一百万拳了。
宁姚当时差点没忍住一拳打过去,狠狠敲一敲那颗榆木脑袋,你陈平安是不是傻啊?都听不出那是一句敷衍你的玩笑话吗?有些时候,我宁姚没话找话,都不成了?
晏胖子蹲在陈平安身边,小声说道:“这位陈公子,我也自创了一套拳法,不如先瞧几眼,再看要不要指点一二?”
陈平安笑道:“没问题啊。”
晏琢便立即蹦跳起身,吭哧吭哧,呼呼喝喝,打了一套让陈三秋只觉得不堪入目的拳法。
陈三秋是如此,董画符和叠嶂也都看了一眼就觉得恶心,绝对不乐意再多看一眼,都怕自己瞎了眼。
不曾想那个青衫年轻人,从头到尾看完了晏胖子那一通疯魔拳法,面带微笑,觉得与自己开山大弟子的疯魔剑法,有异曲同工之妙。
晏琢做了个气沉丹田的姿势,大声笑道:“陈公子,这拳法如何?”
陈平安点头微笑道:“很有气势,气势上,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遇敌己先不败,正是武夫宗旨之一。”
陈三秋磨剑的手一抖,感觉早年那种熟悉的古怪感觉,又来了。
陈三秋就奇了怪了,难不成这个陈平安的武学,是那阿良教的?可阿良那家伙剑道剑术都高,乱七八糟的仙家术法,其实也懂得极多,唯独不曾说过自己是什么懂拳的纯粹武夫,至多就说自己是一位江湖剑客而已。
晏琢笑道:“既然如此,那陈公子就不吝赐教?”
陈平安视线偏移,望向宁姚。
宁姚故意视而不见。
陈平安想了想,说道:“还是算了吧。”
晏琢收敛笑意,不再有那玩笑心性,缓缓说道:“陈平安,只要你还要出门,跨出宁府门槛,那你就难逃一两场架,三天过去,别说是那个不是个玩意儿的齐狩,就连庞元济和高野侯,两个比齐狩更难缠的家伙,都盯上你了,未必有坏心,但是最少他们两个都对你很好奇。”
陈平安哦了一声。
剑气长城年轻一辈,单独除开宁姚不说,其实按照白嬷嬷和纳兰爷爷的说法,先天剑胚和剑道天才,大致可以分三种,庞元济,齐狩和高野侯,三人最为出类拔萃,被誉为大剑仙资质,虽说有此资质,绝对不意味着将来一定可以走到那个高度,但是不谈未来大道高远,只说当下,这三人的境界与修为,都是毋庸置疑的令人惊艳,其中高野侯与叠嶂一般出身,都是生长在陋巷,然后有了自己的际遇,很快就脱颖而出,一鸣惊人,如今高野侯已经是某个顶尖家族的乘龙快婿。
齐狩是齐家子弟。
而那个庞元济,更是挑不出半点瑕疵的年轻“完人”,出身中等门户,但是诞生之初,就是惹来一番气象的头等先天剑胚,小小年纪,就跟随那位脾气古怪的隐官大人一起修行,算是隐官大人的半个弟子,庞元济与坐镇剑气长城的三教圣人,也都熟悉,经常向三位圣人问道求学。
所以如果说,齐狩是与宁姚最门当户对的一个年轻人,那么庞元济就是只凭自身,就可以让许多老人觉得他,是最配得上宁姚的那个晚辈。
在三人之后,才是董画符这拨人。
董画符叠嶂他们之后,是第三拨,可不是他们暂时“垫底”,便会让人不以为然,事实上,这些人即便在北俱芦洲,那也是被宗字头仙家抢破头的先天剑胚。
但是在剑气长城,天才这个说法,不太值钱,只有活得久的天才,才可以算天才。
晏琢继续说道:“如果连我都打不过,那你出门后,至多就是过了一关便停步。”
晏琢死死顶住那个青衫年轻人,“我与你没关没系的,何况对你陈平安,还真没有半点不好的印象,但我晏琢,与宁姚是朋友,不希望宁姚挑中的男人,一出门就给人三两下撂倒,一旦沦落至此,兴许宁姚不在意,你也确实没有什么错,但是我,董黑炭,叠嶂,三秋,以后都没脸出门喝酒。”
晏琢最后说道:“你先前说欠了我们十年的道谢,感谢我们与宁姚并肩作战多年,我不知道叠嶂他们怎么想的,反正我晏琢还没答应收下,只要你打趴下我,我就收下,就算被你打得血肉模糊,一身肥肉少了几斤都无妨,我更开心!这么讲,会不会让你陈平安心里不舒服?”
陈平安摇头道:“没有不舒服,半点都没有。”
晏琢怒道:“那杵在那边作甚,来!外边的人,可都等着你接下来的这趟出门!”
陈平安还是摇头,“我们这场架,不着急,我先出门,回来之后,只要你晏琢愿意,别说一场,三场都行。”
晏琢差点就要破口大骂,只是一想到宁姚还在不远处,便涨红了脖子,“你这家伙怎么不听劝,我都说了,跟我先打一场,然后不分胜负,各自受伤……”
一瞬间。
晏琢瞳孔剧烈收缩。
一袭青衫极其突兀地站在他身边,依旧双手笼袖,神色淡然道:“我干嘛要假装自己受伤?为了躲着打架?我一路走到剑气长城,架又没少打,不差这出门三场。”
晏琢小声说道:“陈平安,你咋个就突然走到我身边的?纯粹武夫,有这么快的身形吗?不然咱们重新拉开距离,再来切磋切磋?我这不是刚才在气头上了,根本没注意,不算不算,重新来过。”
陈平安笑着从袖中捻出一张符箓,“是方寸符,可以帮着纯粹武夫缩地成寸。”
晏琢恍然大悟。
陈平安收起符箓。
晏琢后知后觉,蓦然气笑道:“你这张符箓又没用?!陈平安,你糊弄傻子啊?”
陈平安双手藏在袖中,抬了抬胳膊,笑道:“两只手啊。”
说到这里,陈平安收起笑意,望向远处的独臂女子,歉意道:“没有冒犯叠嶂姑娘的意思。”
叠嶂笑着摇头,“我不是那个肚子极大、肚量极小的晏胖子,陈公子往后言语,无需多在乎我断臂一事,小事,哪怕拿这个开玩笑,都没半点关系。宁姐姐便笑话过我,说以后与心仪男子有情人终成眷属,若是情难自禁,相互拥抱,岂不是尴尬,我还专门考虑过这个难题,到底该如何伸出独臂,以什么姿势来着。”
宁姚伸手捏住叠嶂的脸颊,“瞎说什么!”
董画符站在一旁,唉,原来宁姐姐也会聊这些,大开眼界了。
宁姚看向陈平安,后者笑着点头,宁姚这才说道:“走,去叠嶂铺子附近,找个地方喝酒。”
众人一起出门的时候,宁姚还在教训口无遮拦的叠嶂,用眼神就够了。
叠嶂一路上笑着赔罪道歉,也没什么诚意就是了。
董画符吊在尾巴上,习惯了。
陈平安被陈三秋和晏琢一左一右两门神护着,晏琢小声说道:“陈平安,就你这神出鬼没的身法,加上你是在那浩然天下屈指可数、响当当的武学大宗师,前边两场架,运气好,说不定可以撑过去,第三场输了的话,我这人最仗义,亲自背你回这边!”
陈三秋微笑道:“别信晏胖子的鬼话,出了门后,这种年轻人之间的意气之争,尤其是你这远道而来的外乡人,与咱们这类剑修捉对较量,一来按照规矩,绝对不会伤及你的修行根本,再者只是分出胜负,剑修出剑,都有分寸,不一定会让你满身血的。”
结果陈平安说了一句让两人摸不着头脑的言语,“这么一来,反而是麻烦事”。
走出宁府大门后,虽然外边人头攒动,三三两两扎堆的年轻剑修,却没有一人出头言语。
一直等到一行人即将走到叠嶂铺子那边,一条长街上,街上几乎没有了行人,街两边酒肆林立,有了更多早早提前赶来喝酒看热闹的,各自喝酒,人人却很沉默,笑容玩味。
有一位年轻人已经站在了大街上,众目睽睽之下,腰佩长剑,缓缓前行。
宁姚瞥了眼便不再看,继续与叠嶂聊着天。
晏琢轻声提醒道:“是位龙门境剑修,名叫任毅,此人的本命飞剑名为……”
陈平安却笑道:“知道对方境界和名字就够了,不然胜之不武。”
陈三秋嗤笑道:“这任毅,不愧是齐狩身边的头号狗腿子,做什么都喜欢往前冲。”
任毅停步在五十步外,“陈平安,愿不愿意与我切磋一下?”
陈平安独自一人向前走出几步,嘴上却说道:“如果我说不愿意,你还怎么接话?”
任毅一手按住剑柄,笑道:“不愿意,那就是不敢,我就不用接话,也不用出剑。”
刹那之间,诸多观战之人只见一袭青衫快若惊虹,掠至,直到这一刻,街道地面才传来一阵沉闷震动。
境界低一些的下五境少年剑修,都开始大大咧咧骂娘,因为桌上酒杯酒碗都弹了一下,溅出不少酒水。
中五境剑修,大多以自身剑气打消了那份动静,依旧聚精会神,盯着那处战场。
至于偷偷夹杂其中的一些上五境剑仙,则又往往不介意酒桌上那些杯碗的磕碰。
那任毅惊骇发现身边站着那青衫年轻人,一手负后,一手握住他拔剑的手臂,竟是再也无法拔剑出鞘,不但如此,那人还笑道:“不用出剑,与无法出剑,是两回事。”
陈平安身形一闪而逝,如青烟飘渺不定,躲过了一把风驰电掣的飞剑,只是当任毅再次拔剑,持剑手臂就又给身后那人握住,依旧无法拔剑出鞘。
三番两次之后,任毅便要干脆改变策略,御风升空,以便与地面上的那位纯粹武夫,拉开距离,凭此肆意出剑。
只是那把以迅猛著称的本命飞剑,不论如何轨迹难测,角度刁钻,都无法占碰到那人的一片衣角。
当任毅双脚刚刚离地,就被那人轻轻一掌压住肩头,双脚给硬生生拍回地面,“剑修杀敌,不是近身更无敌吗?”
任毅心境依旧如常,正要“分心”驾驭两边酒肆的筷子,暂借为自己飞剑,以量取胜,到时候看这家伙如何躲避。
任毅开始放弃以飞剑伤敌的初衷,只以飞剑环绕四周,开始后退倒掠出去。
但是任毅心知肚明,自己不过是做些拖延战况片刻的举动,尽量让自己输得不至于颜面无光,不然给人印象就是毫无还手之力。对方真要出拳伤人,轻而易举。但是,真要细想,如此辱人更甚!
大概是那个青衫外乡人也觉得如此,所以出现在任毅身侧,双指捻住那把飞剑,伸手一推后者脑袋,将其瞬间推入街边一座酒肆。
力道巧妙,任毅没有撞倒临近街面的酒桌,踉跄过后,很快停下身形,陈平安轻轻抛还那把飞剑。
任毅羞愤难当,直接御风离开大街。
这个时候,从一座酒肆站起一位玉树临风的白衣公子哥,并无佩剑,他走到街上,“一介武夫,也敢侮辱我们剑修?怎么,赢过一场,就要看不起剑气长城?”
言语之间,白衣公子哥四周,悬停了密密麻麻的飞剑,不但如此,他身后整条街道,都犹如沙场武卒结阵在后。
本命飞剑肯定只有一把,但是想要找出那一把真正飞剑,极不容易。
最棘手的地方,在于此人飞剑可以随时替换,真假不定,甚至可以说,把把飞剑都是本命剑。
晏琢想要故意与陈三秋“闲聊”,说出此人飞剑的麻烦所在,但是宁姚已经转头,示意晏胖子不用开口。
晏琢只得作罢。
陈平安目视前方,飞剑如一股洪水倾泄而来。
陈平安横移到酒肆之中,微笑说着借道借道,对方便分出一股股好像沙场斥候的剑阵,十数把呼啸转弯,纷纷掠入大小酒肆,阻拦那人去路,只见那人时而低头,时而侧身,走到街上,又走入酒肆,就这么离着那人越来越近,惹来笑骂声一大片,依稀还夹杂有一些不太合时宜的喝彩声,稀稀疏疏,格外刺耳。
若是在那剑气长城以南的战场之上,本该如此,就该如此。
多少剑仙,临死一击,故意将自己身陷妖族大军重围?
多少剑修,战阵厮杀当中,要故意拣选皮糙肉厚却转动不灵的魁梧妖族作为护盾,抵御那些铺天盖地的劈砍,为自己稍稍赢得片刻喘息机会。
陈平安骤然之间,一次走到大街之上后,不再“闲庭信步”,开始撒腿狂奔。
那名身为金丹剑修的白衣公子哥,皱了皱眉头,没有选择让对方近身,双指掐诀,微微一笑。
那一袭青衫出拳过后,不过是打碎了原地的残影,剑修真身却凝聚在大街后方一处剑阵当中,身形飘摇,十分潇洒。
引来许多观战小姑娘和年轻女子的神采奕奕,她们当然都希望此人能够大获全胜。
只是那一袭青衫随后,好像开始真正提起劲来,身形飘忽不定,已经让所有金丹境界之下剑修,都根本看不清那人的面容。
一位身穿麻衣的年轻人轻声道:“飞剑还是不够快,输了。”
同桌酒客,是位瞎了一只眼的大髯汉子,点点头,举碗饮酒。
片刻之后。
白衣公子哥已经数次涣散、又凝聚身形,但是双方间距,不知不觉越来越靠拢接近。
最终被那一袭青衫一掌按住面门,却不是推远出去,而是直接往下一按,整个人背靠街道,砸出一个大坑来。
陈平安没有看那一身气机凝滞的年轻剑修,轻声说道:“了不起的,是这座剑气长城,不是你或者谁,请务必记住这件事。”
陈平安环顾四周,“记不住?换人再来。”
陈平安抖了抖袖子,然后轻轻卷起,边走边笑道:“一定要来一个飞剑足够快的,数量多,真没有用。”
大街之上,寂静无声。
陈平安停下脚步,眯眼道:“听说有人叫齐狩,惦念我家宁姚的斩龙台很久了,我就很希望你的飞剑足够快。”
宁姚刚要开口。
陈平安好似心有灵犀,没有转头,抬起一只手,轻轻挥了挥。
宁姚便不说话了。
这一幕过后,那个身穿麻衣的年轻人忍不住笑道:“别说是齐狩,连我都要忍不住出手了。”
不料街上那个青衫外乡人,就已经笑着望向他,说道:“庞元济,我觉得你可以出手。”
酒肆内的年轻人一本正经道:“我怕打死你。”
陈平安回答道:“我求你别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