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还觉得有几分不可思议,只觉得这位端木四姑娘怕是不简单。
在四个伴读心思各异的目光中,端木绯还是笑眯眯的,笑得甜甜。
“我这个人啊,最大的缺点就是懒散,常常都要劳烦舞阳姐姐和涵星表姐出宫找我玩……”她玩笑地说着,半真半假。
四个伴读又是笑脸一僵,觉得这位端木四姑娘真是大言不惭,令人觉得无话可说啊。
舞阳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身旁的这四个伴读,眸底闪过一道冷芒,嘴角还是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等姑娘们来到汀兰水榭时,宫女们正好摆好了午膳,时间抓得刚刚好。
这一顿午膳用的是宾主皆欢,之后,那四个伴读就告退了,纷纷出了宫。
端木绯、舞阳和涵星三人坐在水榭里,喝着热茶消食,赏湖赏花,很是惬意。
“大皇姐,绯表妹,今天天气这么好,干脆我们……”
涵星正想提议出宫去半月湖玩耍,可是话说了一半,戛然而止,秀气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神情中透着几分不虞。
端木绯和舞阳顺着涵星的目光望了过去,只见不远处一道火红色的窈窕倩影正昂首阔步地走向一廊之隔的清芷水榭,对方那走路的姿态与大盛闺秀截然不同,哪怕没看清对方的长相,她的名字就自然而然地浮现在了三个姑娘心中——
皇贵妃耶律琛。
“哼!”涵星撇开了小脸,没好气地娇声道,“真是倒霉。”她一脸气呼呼的样子,腮帮子鼓得好似金鱼般。
照理说,皇贵妃是长辈,涵星应当上前行礼,不过涵星一向任性,只当自己没看到。
然而,下一瞬,她却发现舞阳和端木绯已经起身,沿着两个水榭之间的水廊,朝着清芷水榭走了过去。
涵星根本就来不及叫住她们。
耶律琛随意地在清芷水榭中挑了个位置,倚栏而坐,她身旁的一个北燕侍女守在水榭外。
耶律琛环视着四周的美景,很快,她就注意到了朝她走来的舞阳和端木绯,那双褐色的眼眸露出一抹淡淡的兴味。
“皇贵妃,真巧啊。”舞阳信步走到近前,也没有行礼,对着耶律琛挑眉一笑。
“大公主。”耶律琛抬眼看着舞阳,看也没看一旁的端木绯一眼,笑得意味深长,“大公主身子不适,怎么不在凤阳阁里多歇息歇息养好了身子,也免得皇上为大公主担心。”
耶律琛的每一句话听着都没什么问题的,仿佛再正常不过的寒暄,但是由她说来,话中却似是透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嘲讽。
舞阳粲然一笑,又道:“皇贵妃,我们大盛有一句俗语,来而不往非礼也。本宫怎么也要谢谢皇贵妃你的‘馈赠’才是。”
舞阳在“馈赠”二字上加重音量,把一个银红色的扇形香包递向了耶律琛。
舞阳微微笑着,一眨不眨地看着耶律琛,耶律琛也同样一眨不眨地回视,二人的目光在半空中激烈地碰撞在一起,火花四射。
一个在问:本宫的回礼你可敢收下?
另一个在答:有何不敢!
耶律琛红艳妩媚的嘴角一勾,勾魂的眼眸也随之微微挑起,随手拿过了舞阳手中的那个香包,意思是,你的挑战她接下了!
耶律琛霍地站起身来,随手掸了掸华美的衣裙,漫不经心地说道:“这人一多,御花园的空气也污浊了起来,我还是回景仁宫吧。”
耶律琛再也没看舞阳和端木绯,直接带着侍女又离开了清芷水榭。
舞阳和端木绯静静地站在原地,目送耶律琛的背影闲庭信步地走远了,二人的眸子皆是亮得惊人,光华灿亮。
耶律琛哪怕不回头,也能感受到舞阳的目光如芒在背,却是从容依旧,心道:这位大盛大公主看起来娇滴滴的,倒是个心气足的。
想着,耶律琛那双充满异域风情的眸子里闪着一抹野兽般的锐利。
本来,耶律琛之所以向皇帝提出让舞阳和亲,倒也不是针对皇后和舞阳,只是因为舞阳是大盛的嫡长公主,最尊贵,然而,皇帝没同意,皇后又激烈地反对,话语之中说得是义正言辞,却其实难掩对北燕的轻蔑和不屑。
所以,耶律琛就决定出手给舞阳一个小小的教训,也同时是给皇后的回敬……
耶律琛眸中一片幽暗,嘲讽地看向了手中的那个香包,舞阳这是想给自己一个下马威?
她抬手把香包放到鼻尖,随意地闻了闻,讥诮地一笑,随手就丢了。
耶律琛毫不停留地回了景仁宫,一进院子,便是一溜的宫人俯身行礼:“皇贵妃娘娘。”一个个诚惶诚恐,都不敢抬头直视耶律琛。
一进大门,耶律琛就不耐烦地甩掉了脚上的鞋子,赤脚走在了地上,整个景仁宫的地面上都铺着柔软的羊毛地毯,走上去悄无声息。这是皇帝特意为这位宠爱的皇贵妃所铺设的。
耶律琛熟门熟路地拐进了东偏殿中。
里面布置得高贵华丽,靠墙的多宝格中摆满了各式珍宝,什么郎窑红釉穿带直口瓶、七彩嵌宝金杯、红宝石梅寿长春盆景、青玉云龙纹炉等等,看得人眼花缭乱。
东侧放在一座六扇紫檀边座嵌玉石花卉宝座屏风,色彩眩丽,屏风后的角落里放着一个掐丝珐琅双立耳铜香炉,一股青烟从香炉中袅袅升腾,在空气中弥漫开来,那香味清雅怡人。
耶律琛随意地在屏风后的贵妃榻上一歪,姿态慵懒随意。
“皇贵妃娘娘,皇上刚刚又赏了一个红珊瑚枝琥珀山子盆景给娘娘。”一个着铁锈色褙子的老嬷嬷恭敬地对着耶律琛屈膝行礼,她身旁的一个宫女手里捧着那个红珊瑚盆景,那鲜红的红珊瑚、深红色的琥珀以及青翠的山石形翡翠彼此相映成趣,文雅如画。
耶律琛令宫女将那个红珊瑚盆景放在一边,神色慵懒地随手在那珊瑚盆景上摩挲了两下,有些心不在焉。
另一个宫女很快就端上了一盅奶子上来,耶律琛不喜喝中原的茶水,因此景仁宫中多备的是温水、奶子,或者北燕的奶茶等等。
耶律琛饮了口杯中的奶子后,又一人悄无声息地进来了,是她从北燕带来的另一名侍女宝音。
耶律琛随意地挥了挥手,屋子里的其他人就都退了下去,只留下了她和宝音。
“五公主,”宝音对着耶律琛抱拳行了北燕礼,以北燕语说道,“刚刚奴婢收到了述元帅递来的消息,说是大盛皇帝已经同意割让北境的华磬城给北燕,作为和谈的附属条件。”
耶律琛仍旧神色淡淡,没有因为这区区一个城池而有丝毫动容。
“大盛皇帝以为就用这些个东西就可以弥补二王兄的死了吗?!”
耶律琛嘴角勾出一抹嘲讽的弧度,对于这自以为是的大盛皇帝不屑一顾。
无论是耶律琛,还是述延符,都早就怀疑耶律辂的死不是意外,大盛皇帝一次次地对北燕低头无疑证明了这一点。
真真是做贼心虚,此地无银三百两!
耶律琛眯了眯眼,转头又朝一旁的红珊瑚盆景看去,看着那鲜红如雪红珊瑚,眸底幽沉幽沉,似有一层阴霾弥漫在其中。
“我们大燕的勇士就算没有死在战场上,也不能白白地死了,大盛皇帝想用一座城就一笔勾销,没那么容易!”耶律琛盯着那红珊瑚盆景,似是自语道。
那赤红色的红珊瑚倒映在她褐色的瞳孔中,映得她的眸子一片红,似是眼眶发红的悲痛,又似血般的杀气。
她的情绪似乎有些激动,胸膛一阵剧烈的起伏,“咳咳”地咳了两声。
“五公主节哀顺变。”宝音在一旁温声劝了一句,“保重身子,二王子就靠您给他报仇了。”
耶律琛深吸一口气,情绪稍稍冷静了些许。她轻抚着小腹,喃喃道:“等生下皇子,我就要大盛皇帝履行诺言,立这个孩子为太子!”
那么将来,他们北燕与大盛就永远有了牵扯不开的牵绊!
“咳咳咳!”
耶律琛又低低地咳嗽了几声,宝音有些担忧地看着她,“五公主,您可是着凉了?要不要唤大盛的太医……”
宝音眉头紧皱,明明一个时辰前,五公主还好好的,精神好得很,难道是刚刚去御花园散步的时候,吹了风,着了凉?
耶律琛眉宇深锁地摇了摇头,她并不信任大盛的太医。
“五公主,那喝点奶子润润嗓吧。”宝音急忙把奶子捧到了耶律琛的嘴边。
耶律琛只沾了唇,喉头又是一阵发痒。
“咳咳……”
“咳咳咳……”
她又剧烈地咳嗽了起来,越咳越厉害,越咳越疯狂,连脸颊也咳得通红,仿佛要把五脏六腑咳出来似的。
“五公主。”宝音紧张地轻拍着耶律琛的背,总觉得耶律琛有些不对劲。耶律琛身子康健,很少生病,就算是偶染风寒,也就是咳嗽几天的事,何曾这样撕心裂肺过!
“我……咳咳……”
耶律琛轻抚着自己的胸口,整个人不仅是激烈地咳嗽着,连呼吸都越来越急促,喉头发出浓重的喘气声。
“呼——呼——呼——”
一声比一声沉重,一声比一声浓厚,一声比一声艰难。
随着她的呼吸越来越艰难,她的脸色又由红转白,由白转青……
耶律琛感觉像是有什么堵在了她的喉头,又像是有一块巨石压在了她的胸口般,每一下呼吸都变得如此费力,如此艰难。
“快……叫……”耶律琛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说道,想让宝音叫太医。
宝音看着耶律琛的样子越来越不对,也更急了,这要是耶律琛今天有个万一,那么……
宝音简直不敢想下去,嘴里高喊起来:“太医!快去找太医!”
偏偏刚才那些宫人都被耶律琛打发了下去,宝音咬了咬牙,道:“五公主,奴婢这就去叫太医。”她提着裙裾连忙冲了出去,嘴里反复用大盛话叫着“太医”。
耶律琛看着宝音挑帘出去的背影,感觉身子越来越难受,因为呼吸艰难,她的眼前开始发黑,意识渐渐朝黑暗飘去……
她这是怎么了?!
等等!
耶律琛忽然双目一瞠,耳边回响想刚才舞阳的那句话:“皇贵妃,我们大盛有一句俗语,来而不往非礼也……”
砰砰!砰砰砰!
耶律琛的心跳瞬间加快,心底浮现某种可能——
难道说是舞阳对自己动了手脚?!
不可能的吧?耶律琛随即又在心里否决了这个猜测,她明明已经扔了那个……那个香包了啊!
“呼——呼——”
几息之间,她的呼吸又变得更艰难,如同破了的风箱,出气多进气少……
她的浑身越来越凉,越来越凉,手脚都仿佛不是自己的了……
难道她要死了?!
屋子里只有她一人,没有人回答她心中的疑问,耶律琛心中的恐惧越来越大。
不,不会的!
耶律琛的嘴巴动了动,想叫人,可是喉头根本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她的双目几乎瞪到了极致,一股让她完全无法抵抗的黑暗袭来,她两眼一翻,一下子失去了意识……
她的耳边似乎远远地传来宝音惊恐的喊叫声:“五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