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也没什么事,让你去他那里上课。”
什么?!端木绯手里的粉彩茶盅差点没脱手,肩膀一下垮了下来。
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这两天在柳先生那里都没敢说话,他怎么还惦记自己呢?!端木绯欲哭无泪地扁扁嘴,连茶都觉得不香了。
端木宪其实是故意逗她的,哈哈大笑。
自家的四丫头就是有趣。
“四丫头,柳先生看了你的棋谱,让你明天要是没事,去和他下一盘。”端木宪笑着道。
端木绯黯淡的大眼霎时又亮了,直点头应道:“好好好,只要……”
只要不早起不读书,怎么都行!
她后面的话还没出口,眼角的余光就瞟到端木珩飘过来的目光,立刻就乖乖的,双手放在膝头,端正地坐好。
她讨好地对着端木珩笑了笑,那样子仿佛在说,大哥你看,我很乖的。
看着兄妹俩一来一去的眼神互动,端木宪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四丫头天不怕地不怕,只怕早起和自己这长孙。
端木宪好心地出声解救她,又给端木珩出了一题:“知在我,理在物,这我、物之别……”
事关功课,端木珩立刻就转回了头,聚精会神地看着端木宪。
端木绯松了一口气,又捧起了茶盅,默默喝茶,觉得自己需要多喝几口茶消消惊。
好一会儿,屋子里就只剩下了端木宪和端木珩祖孙俩的声音,端木绯只当自己不存在,脑袋放空,唔,祖父这里的茶真是好,不比公主府的差。
祖父升任首辅后,最大的好处大概就是这个了!端木绯胡思乱想着。
时间悄悄流逝,端木宪从四书五经一直考教到历年政事,涉及后者时,端木珩的短处就显露出来,端木宪不时会补充一些自己的看法来提点长孙。
“珩哥儿,‘天命凤女’的事你怎么看?”端木宪的问题忽然就从几十年前跳跃到了这几日。
“无稽之谈!”端木珩正色道,“紫微斗数又称‘帝王学’,以紫微星为中心,紫微星为帝星,为群星之首,诸星围绕其运转,围绕其变化。若真有天命凤女,就该先有真命天子,有太子,才有太子妃,如此方才符合因果。所谓真命凤女,岂非本末倒置?”
端木绯差点没笑出来。大哥哥真是太有趣了。
“……”端木宪不禁心生有一种不知该如何说起的无奈,他想探讨朝政,可是长孙却是以星相的角度回答的这个问题。
不能说他错,但是于这件事,却不会有什么影响。
“四丫头……”端木宪置于案头的右手成拳,看向了端木绯。
端木绯咽下一口点心,乖乖地答道:“烈火烹油。”
端木珩一点就通了,扬了扬眉,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端木绯又抿了口茶,润了润嗓子,才把剩下的半句话说出口:“卫国公就要完了。”她笑得眼睛和嘴唇弯成了三个月牙。
端木宪微微颌首,看着端木绯的眼眸更灼热了。其实他也是昨晚才想明白这一点,但看四丫头信口就答的样子,似乎早就想到了。
这样卓绝的天姿,这样机敏的头脑……真真是端木家的福气啊!
“祖父,”端木绯歪着螓首,笑得更愉快了,“您想不想让端木家更上一层呢。”
“……”
什么意思?!端木宪和端木珩都被她的这句话惊得呆住了,一时没反映过来。
端木绯笑眯眯地接着道:“卫国公手掌五军都督府,皇上一时间肯定不敢动他……”
端木绯慢悠悠地又呷了口茶,心道:若是卫国公接下来能“安份”一些,也许皇帝咬咬牙就忍了。只不过,估计“他们”是不会让卫国公“安份”的……
“可是皇上心头已经有了刺,必定在想着如何夺下卫国公的兵权。祖父,您要是能够在这个时候提出兵制改革,皇上会不会觉得祖父体察圣意呢?”端木绯眨了眨眼,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纯净明澈,可是说的话却更像是一个在朝堂上混迹了几十年的老狐狸。
端木宪皱了皱眉,捋着胡须沉声道:“五军都督府手握天下兵马大权,耿海恐怕不会轻易答应改革兵制……”
耿海绝不可能坐视皇帝削弱他的兵权,而卫国公府百余年在朝堂上盘根错节,耿海一声号令,怕是也有不少官员要出来阻挠。
端木绯笑得眼睛眯了眯,“祖父,是兵部改制,与五军都督府何干?”
端木宪怔了怔,面露沉吟之色。
自太祖皇帝建立大盛朝,五军都督府和兵部便是相互节制,但互不统属,五军都督府有统兵权而无调兵权,兵部拥有调兵权而无统兵权,其目的就是为了避免武将专权。
若是从兵部入手,也许可以起到围魏救赵的效果。
想着,端木宪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觉得喉头有些干涩,问道:“四丫头,你的意思是……”
端木绯含笑提点道:“祖父,自古以来,兵部皆掌管武职选授及兵籍、军械、军令、车驾、驿站、俸粮等,为何与我朝不同?”
这其中的原因端木宪就可以说出一大堆,大盛朝实行的是屯田制,各地卫所多是自给自足,百余年来,由于五军都督府负责养兵、统兵,因此便也是兼管着俸粮和屯田等事务,连兵籍也是握在五军都督府手里。
端木宪若有所思,是了,要想从五军都督府分权,就必须先完善兵部的制度、扩大兵部的权利才行!
端木宪薄唇紧抿,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才维持住表面的平静,心里波涛起伏着:自家四丫头怎么就这么聪明啊!
端木珩震惊地看着端木绯,瞳孔如星子般明亮而坚定。
他的四妹妹太出色了!
他作为兄长,也不能输给自己的妹妹。
他还需要更努力才行!端木珩在心里对自己说。
正应了端木绯的一句“烈火烹油”,随着真元观的孙道姑又救回了一个濒死之人,她“活神仙”的美名算是彻底在京城传开了,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平民百姓,无人不知。
相应地,前往卫国公府送礼的府邸也越来越多,当然也有像端木家这样不为所动的,有的是打算再观望,也有的是誓当“纯臣”,不打算站队。
满朝文武都不知道的是,每隔一天,就会有送礼的名单和礼单暗中送到皇帝手上。
每看到名单上的那些名字,皇帝的脸色就铁青了几分。
这些名字就像是在皇帝的心口上加了一把又一把的柴火,皇帝的心火越烧越旺。
皇帝已经快要忍不下去了,他心中唯一的顾忌只有“兵权”二字。
腊月二十九日,朝堂上按照历年的规矩举行了封笔封宝仪式,群臣们皆是长舒一口气,接下来应该可以过一个好年了。
一年终于快要结束了。
不仅是早朝歇了,国子监从上午的课结束后也放了假,要等初十才再次开课。
监生们一个个如释重负,好似放出笼子的雀鸟们般散了,端木珩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不紧不慢地出了厅堂。
自从他重新回国子监来上课后,这里的监生们都知道他是被理藩院“赶”回来的,这段日子以来,国子监里多少有些私议之声,但是端木珩性格周正,一向人缘不错,所以,并没有多少恶论,同窗们多是有些好奇和同情。
几个同窗好友和端木珩一边说,一边朝大门方向走去。
“端木兄,反正下午就没事了,我们要不要一起去青云茶楼喝个茶?”一个青衣公子提议道。
“刘兄,我与我表哥已经有约在先。”端木珩歉然道,“不如我们改日再约……”
话语间,前面的鹅卵石小径上走来一个着蔚蓝色云纹锦袍的儒雅青年,正是陶子怀。
他们几人正好迎面对上,陶子怀脚下的步伐缓了缓,脸上露出一丝尴尬,但还是若无其事地上前与端木珩几人见了礼。
他是听闻今日国子监今日放假,所以特意回来拿过年期间的功课,没想到这么巧就遇上了端木珩。
“端木兄,刘兄,张兄……”陶子怀对着他们一一拱手。
“陶兄。”端木珩只淡淡地回礼。
对他来说,陶子怀是不可相交之人,不必费心应酬。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敢作敢为。
那日在平阳街上,他已经说了会一力承担所有的责任,一力承担意味着他会主动承担,而非像陶子怀这般转身就抢先找上官告状,非君子所为。
端木珩与陶子怀打了招呼后,就毫不停留地继续往前走去,与他擦肩而过,没再多施舍他一个眼神。
刘姓监生与张姓监生感觉气氛有些古怪,交换了一个眼神后,也追着端木珩去了。
陶子怀身形微僵,继续往前走去,迎面又走来了三个监生,熟稔地与陶子怀打着招呼。
陶子怀自打去理藩院帮忙后,已经大半月没回国子监了,那三个监生兴致勃勃地与他闲聊起来。
“陶兄,你这些日子在理藩院可还适应?”
“陶兄,看你春风得意,想来颇受重用吧?”
“……”
三人说着说着,就把话题转到了端木珩身上:“陶兄,你可知道端木兄为什么忽然又回来了?”一个着柳色直裰的监生好奇地压低声音打探道。
陶子怀闻言,神情又变得僵硬起来,脑海中浮现端木珩刚刚淡漠的态度,心微微一沉。
端木珩是肯定知道了。
知道是自己找吴尚书告状,才会害他被理藩院撵了出去。
这件事固然是端木珩自作自受,可是传出去,也难免会有人觉得是自己不够磊落。
不行,他得先发制人才行。陶子怀握了握拳,叹气道:“端木兄年轻气盛,在大街上与西北部族的人起了些龃龉,还任由五城兵马司把西北部族几个世子郡主县主都关进了大牢……”
陶子怀一边说,一边朝大门的方向望去,寒风瑟瑟,他的声音转瞬就被寒风吹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