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天色更暗了,夕阳几乎快要完全落下,只剩下西边天空最后一抹余晖。
寒风呼啸,透着刺骨的冷意,唐氏却是毫无所觉,蒙头往前走着,惶惶不安。
她现在不敢回端木家,更不敢回唐家,想了又想干脆让马车直奔城门,准备去端木期“养病”庄子小住,等风头过了再想以后。
对于唐氏回不回来,端木宪毫不关注,也毫不在意,当他回府后,不禁望着那遥远的夕阳长叹了一口气,但心底又有一阵轻松,仿佛卸下了一份多年的重担般。
贺家人皆是平庸无能,却毫无自知之明,贪得无厌,这些年他一直忍着,能帮就帮,但是贺家得寸进尺,竟然想把主意打到慕炎身上。
端木宪收回了看着夕阳的目光,转身朝真趣堂的方向走去。端木朝兄弟三人神情复杂地跟在他身后。
夜幕即将降临,府中的各处都点起了一个个大红灯笼,照亮了四周,也把端木宪的眼眸映得异常明亮。
端木宪不疾不徐地往前走着,思绪飞转。
上次和大皇子谈过后,端木宪想了很久,倘若封炎真是崇明帝的儿子,那么他继位的可能是最大的,远胜于三皇子。
旁人比如贺家与唐家,也许会因此羡慕自家孙女和封炎订了亲,可是端木宪却觉得提心吊胆。
朝上有岑隐把持朝政,端木家作为首辅府的地位其实很微妙,既是大皇子的外家,又与封炎联姻,仿佛想要在夺嫡中两头讨好,怎么看都是野心勃勃,甚至于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岑隐心里说不定早就对端木家起了提防之心,只是还在观望着,暂时还没出手而已……如今局势复杂,也许只需要一点点火苗点燃引线,就会激发岑隐的杀心。
现在这个紧迫的时机,贺家和唐家居然还想把人塞给封炎,那不是摆明告诉岑隐他们支持封炎登基?!
也不知道他们的脑子是怎么想的!
他们是巴不得他们端木家满门遭殃吗?!
只是想想,端木宪就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望着前方的真趣堂。
真趣堂里点着灯火,亮如白昼,里面还是人头攒动,各房的家眷们都坐在里面伸长脖子等着端木宪归来。
他是端木家的家主,一切自当以保住端木家为优先。
端木宪的眼眸更深邃,也更坚定了,对自己说,他做出了正确的决定,断尾求生。
端木宪停下,他身后的端木朝三兄弟也停了下来。
他们到现在还有些懵的,犹如置身梦中,直到端木宪拿出休书离时,他们都觉得他也许只是在吓贺氏吓贺家,直到端木宪最后毫不回头地离开了贺家,他们才意识到端木宪休妻的决心有多坚定!
端木腾和端木朔毕竟是庶子,惊讶多于惶恐。
端木期直接傻了,直到这个时候才回过神,傻乎乎地看着端木宪的背影,端木宪只停了三息就继续往前走去,一直跨过门槛走进真趣堂中。
正堂里的端木绯、端木纭还有各房的人都纷纷起身相迎,神情复杂,有的欲言又止,有的以目光询问着端木宪身后的端木腾和端木朔,有的不耐,有的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期待……
端木宪也不藏着掖着,开门见山地说道:“我已经休妻,最近贺家应该就会来抬贺逸敏的嫁妆。”端木宪语气疏离地直呼贺氏的名讳。
屋子里的气氛霎时变得更微妙了,众人既有几分不敢置信,又有几分果然如此。
任氏与倪氏暗暗交换着眼神,心里都有些不能平静。
“父亲!”正堂外的端木朝终于反应了过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进来,直接就跪在了冷硬的青石砖地上,哭天喊地,“您再考虑一下吧。给母亲一个机会吧,儿子一定会把她劝回来的!”
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这一刻,端木朝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眼眶泛红,含着一层朦胧的泪雾,连声音都有些嘶哑。
端木宪看也没看端木朝,挥了挥手道:“你们都散了吧。”
说完,端木宪就转身走了,仿佛他这趟进真趣堂就仅仅只是为了宣布休妻的事。
端木纭就等着散呢,天色都暗下来了,可妹妹还没用晚膳呢。
“蓁蓁,你饿了吧?”端木纭挽着端木绯的胳膊,温声细语地说道,“今天我让厨房做了你喜欢的糖醋排骨和茄鲞。”
姐妹俩一边说,一边朝着正堂外走去。
从端木朝身边走过时,端木朝突然发了疯一样地从地上蹿了起来,拦住了姐妹俩的去路。
“都是你们的错!”端木朝指着姐妹俩怒斥道,双目通红如那盯上猎物的野兽般,朝她们又跨近了一步,仿佛要吞了她们似的,“要不是你们,父亲也不会要休妻!”
事发突然,端木纭和端木绯还没反应过来,端木朝却是“哎呦”地惨叫了起来,右腿的膝盖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
跟着,就见一只龙眼大小的核桃骨碌碌地在光鉴如镜的地面上滚了开去。
咦,这核桃是哪里来的?!屋里的其他人面面相觑,屋外晚风阵阵,拂动着庭院里的树木,簌簌作响。
“父亲!”
下一瞬,端木珩冲了过来,一把抓住了端木朝的胳膊阻止他继续往前。
四房、五房的人既没动作,也没吭声,反正事不关己。
端木朝更怒,用力地试图挣脱端木珩的桎梏,斥道:“放开我!”
“珩哥儿,你别拦着我,你祖母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端木家好,都是为了你的前程考虑,都是这姐妹两人在你祖父跟前挑拨离间,才会让你祖父误解了你祖母!”
端木朝急切地想让儿子知道贺氏的一片苦心,三言两语把方才在贺家发生的事都说了,越说越是义愤填膺,觉得端木宪真是被这对姐妹蒙了心窍了,怎么就这么执迷不悟呢!
端木珩此刻才知道,原来贺氏和唐家打的主意竟然是塞姑娘给封炎做妾。
这,这,这还真是……
端木珩整个人都不好了,表情古怪。
端木纭眉头紧皱,红润的樱唇抿成了一条直线,脸上露出一抹不虞。
先是封家,又是贺家唐家,怎么这人人都要打妹妹和妹婿的主意呢!
端木纭心里下定了决心,有些迁怒地想着:等阿炎从南境回来的时候,她得好好问问他,要是他有二心,她们就不要这桩婚事了,哼,他爱娶谁娶谁去,谁爱嫁就谁嫁去,反正自家妹妹是不嫁那等三心二意的男人!
她的妹妹值得这世间最好的男子!
端木纭揉了揉端木绯柔软的发顶,柔声道:“蓁蓁!我们走!”
她懒得理会端木朝,挽着端木绯绕过端木朝继续往真趣堂外走去。
端木绯眨了眨眼,总觉得姐姐的眼神有些不对劲,仿佛是姐姐的思绪转到了很奇怪的地方去了。
“父亲。”端木珩耐着性子对端木朝讲理,“四妹妹都还没过门,贺家就忙着要给妹婿塞人,这简直趋炎附势,非君子所为。”
君子所为?端木朝看着正气凛然的儿子,突然就有一种一棒子打在棉花上的无力,一口气一下子就泄了。
这孩子都十八岁的人,成了家的人,怎么还这么天真!
朝堂上风云迭起,错综复杂,是靠什么君子之风就能屹立不倒的吗?!
端木朝的嘴巴张张合合,感觉有千言万语想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这时,端木纭已经挽着端木绯出了真趣堂,姐妹俩头也不回地渐行渐远,把这一屋子的人抛诸脑后。
紫藤提着一个灯笼走在最前面,给两位主子引路。
灯笼里的烛火随着那晚风摇曳着,端木纭凝视着灯笼里明明暗暗的烛火,突然说了三个字:“没想到……”
端木纭说得没头没尾,但是端木绯却知道姐姐是在说什么。
端木绯也同样没想到祖父居然真的会把贺氏休了。
休妻非同小可,越是处于高位之人,越是不会轻易休妻。她们原本还以为最多也就是把贺氏送回老家和小贺氏作伴。
晚风瑟瑟,端木绯缩了缩藏在斗篷里的身子,又往端木纭身上贴了贴,道:“祖父是下了大决心了。”
端木纭点了点头,把端木绯的小手握在掌心,替她暖手,又想到了刚刚端木朝说的那些话,皱了皱眉。
端木纭忽然停了下来,端木绯也跟着停下,疑惑地转头看向端木纭,大眼眨巴眨巴。
看着妹妹可爱单纯的小脸,端木纭觉得心都要化了,正色道:“蓁蓁,你放心,姐姐不会让你吃亏的,要是阿炎不好,我们就不要他了!”
前面的紫藤也听到了,手一滑,灯笼差点没脱手。她停在了前方五六步外,默默心道:大姑娘,您跟四姑娘说这些真的好吗?
端木绯完全没想到姐姐会说这个,又眨了眨眼,小脸上看着有些懵。
跟着,端木绯噗嗤地笑了出来,煞有其事地点头道:“姐姐说的是!”
然后,话锋一转,忽而看着她问道:“姐姐,那你呢?”
端木纭抿了抿唇,莞尔一笑。
夜晚清冷的月光洒落在她身上,衬得她白皙细腻的肌肤如白瓷般无瑕,乌黑的头发在寒风的吹拂下散了几缕在颊畔,犹如一朵在月色中倏然绽放的昙花般清艳明媚,让她的脸庞比白日里多了几分柔美与恬静。
端木绯也跟着又笑了,轻轻地晃了晃两人牵在一起的手,话锋一转:“姐姐,小八好久没回来了,我们再一起去接小八吧?”
顿了一下后,她又笑嘻嘻地补充了一句:“反正纸鸢也做好了,二月春风似剪刀,正适合放纸鸢!”
她俏皮地对着端木纭眨了下右眼,黑白分明的眼眸里似是盛着星光,闪闪发亮。
是啊。春天马上就要来了。端木纭仰首望向夜空中的明月,眉眼间弯出一个愉悦的弧度。
她的眸子犹如月光下的一汪清泉,泛着点点的银光,柔和而缱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