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范培中识趣得很,立即就对着凤座上的皇后作揖道:“皇后娘娘,那微臣就先告退了,请娘娘再仔细考虑。”
皇后根本就懒得理会范培中,既没应,也没看他。
范培中也没指望皇后回应,又对着舞阳拱了拱手后,就退了出去,把这个地方留给了这对母女。
皇后僵着脸,抿着唇,双眸一眨不眨地盯着正前方的舞阳,一直不吭声。
殿内陷入一片沉寂中。
舞阳在距离皇后四五步外的地方停了下来,看着几步外的皇后,无力地问道:“母后,您想闹到什么时候?”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让皇后犹如被当众打了一巴掌似的,皇后的脸色更难看了。
这就是她的好女儿!
皇后的嘴角扯出一个冷笑,阴阳怪气地说道:“舞阳,你要是嫌本宫给你惹麻烦,本宫就一头撞死好了。”
皇后眼神阴沉地瞪着舞阳,腰杆挺得更直了。
就是新帝登基又怎么样?!
慕炎这个新帝名不正言不顺的,凭什么她堂堂皇后要给他让位?!
皇后的心里不服气,更不甘心,带着一种发泄似的怒意。
明明她是皇帝的原配发妻,她才应该是最尊贵的女人,凭什么人人都能在她头上踩一脚!
舞阳静静地凝视着皇后片刻,长叹了一口气,然后动了。
皇后吓了一跳,以为舞阳要走,想唤住她,话到嘴边,又注意到舞阳不是要离开,而是走到了一旁坐下。
“母后,您到底想争什么?”舞阳在下首的圈椅上坐下了,再次看向了凤座上的皇后,又问道。
“……”皇后的脸上有一瞬的迷茫,神情怔怔。
看着这样的皇后,舞阳只觉得心中更无力,耐着性子正色道:“母后,您觉得您是能争得来垂帘听政,还是争来从此被幽闭一生?”
垂帘听政就别想了,慕炎已经成年,不仅有赫赫战功,而且这些日子来他也把朝政理得顺顺当当,她一个什么都不算的皇后,凭什么垂帘听政,凭什么让朝臣支持她?!
所以皇后这不是“争”,是“闹”!
舞阳把话说得极为直白,旁边的宫女们却是听得头皮发麻,恨不得凭空消失才好,谁也不敢去看皇后的脸色。
皇后颊边的肌肉绷得紧紧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一阵紫,羞恼有之,愤然有之,难堪有之……后怕亦有之。
慕炎既然连皇帝都没杀,那么也必然不会杀她,但是诚如女儿所言,他不杀她,却可以软禁她一辈子,让她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现在这宫中都是慕炎和岑隐的人,他们一声令下,她就是叫天不灵叫地不应。
知母莫若女,舞阳自然能看出皇后的动容,不客气地直言道:“母后,您也不过是念着炎堂哥性子好,念着儿臣和绯儿交好,又仗着阿然和炎堂哥的关系,才敢在这里争。”
“您仗着炎堂哥不敢拿您开刀,仗着儿臣的脸面在闹腾罢了。”
舞阳的话越来越犀利,皇后被女儿说中了心思,羞恼一下子压过心头的后怕占了上风。
“够了!”皇后嘴角一阵哆嗦,气恼地打断了舞阳,“有你这么对母后说话的吗?!”
她一掌重重地拍在一旁的茶几上,震得茶盅都随之晃动了一下,茶盅里的茶水洒了出来,沿着桌面淌下……
气头上的皇后浑不在意,昂着头,脸涨得通红,理直气壮地说道:“好,本宫现在就回答你,本宫要的是尊荣,是太后的尊荣,是新帝的奉养。”
皇后的声音越来越响亮,她并不觉得自己的要求过分。
自古以来,也不乏侄子继位的旧例,可是那些个新帝登基后,哪个不是恭恭敬敬地奉先帝的皇后为太后,好生奉养起来。
这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是本该属于自己的尊荣。
而且,这样对舞阳也好,自己是太后,舞阳就依然是嫡长公主,没有任何一个公主可以越得过舞阳!
现在新帝就要登基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她不在这个时候争,还能在什么时候争?!
舞阳虽然让自己失望了,但她终究也是自己唯一的女儿,终究也只有她们母女两个可以彼此扶持。
“……”舞阳却是几乎被气笑了,目光沉静地看着皇后。
那锐利的目光看得皇后心虚了一瞬,却是不肯认输,傲然地与舞阳四目对视,恍如那傲慢的斗鸡似的。
殿内静了一静,气氛更冷。
舞阳优雅地抚了抚衣袖,语调犀利地又道:“母后,炎堂哥凭什么要奉养您,您是对炎堂哥有恩呢,还是对炎堂哥视如己出?”
“这皇位本来就是属于皇伯父的,是炎堂哥的,是父皇他鸠占鹊巢。”
说着,舞阳的喉头隐隐泛出一丝苦涩。她又何尝不想拥有一个值得她引以为傲的父皇,偏偏她的父皇做的那些事……
“你……”皇后气得浑身直哆嗦,双目喷火,她再次重重地拍案道,“本宫还不是为了你这个不孝女!”
舞阳说得都是些什么话,她真的是自己的女儿吗?!不是前世来讨债的吗?!
大宫女兰卉看着这母女俩又杠上了,心里着急,她努力地给舞阳使着眼色,希望她说话能缓和点,好好哄哄皇后就是了,这母女俩哪有什么隔夜仇。
舞阳只当没看到,若是说些好听的,皇后就能听进去,舞阳也不想这样。
舞阳继续道:“母后,您还真以为炎堂哥真拿您没办法吗?”
“您再闹,把这点情份闹没了,您大可以去太庙陪父皇,一同为皇伯父与皇伯母请罪祈福。”
“母后,您口口声声说您是为了儿臣,既然为了儿臣好,那就别再闹腾了。”
舞阳的最后一句话故意放慢了语速,说得意味深长,危言耸听。
什么意思?!皇后仿佛被倒了一桶冷水似的,一下子冷静了不少,思维控制不住地发散起来。
君家。
皇后目光一凛,思维立刻就转到了简王府上。
是了,君家可不是普通的人家,是有兵权的,自古以来,在位的天子对于那些手握兵权的臣子,就没一个会放心的,毕竟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现在慕炎对君然还有情份,要是自己继续闹下去,万一慕炎迁怒到君家的头上,万一慕炎以为是君家在背后唆使自己……
皇后只是想想,就是一阵心头发凉。
帝王心术,慕炎现在才上位不久,看着坐稳了这位置,其实根底不深,文有岑隐,武有君然,多少都威胁到了慕炎身为未来天子的威仪。
慕炎还未登基,他现在为了名声,为了登基,就算心中有什么不满,也会忍着,可是待他来年登基后,有了帝王的名头,为了把权利都握在他自己手上,接下来怕是要拿一些人开刀来巩固收拢他的权利。
那么,届时,慕炎会不会先拿君家开刀呢?!
且不说历朝历代狡兔死走狗烹的前例,就说近的,当年的薛祁渊、后来的君霁都无一不证明了这一点!
君心难测!
这一刻,皇后怕了,脸色瞬间惨白。
女儿已经嫁进了君家,木有成舟,她可不想她的女儿像简王太妃那样守寡啊,女儿还不满双十呢!
就算是公主可以再嫁,可是再嫁跟原配夫妻能一样吗?!这大盛朝上下也再挑不出一个比君然更好的驸马了。
皇后的表情松动了,眸子里闪闪烁烁,看似强硬的心出现了一丝裂痕,裂痕急速蔓延着……
舞阳看着皇后,趁热打铁地又道:“母后,您听儿臣几句吧。我们是亲母女,血浓于水,儿臣难道不想母后您好吗?”
这一次,舞阳的声音放柔了许多。
兰卉感觉到气氛有所缓和,略略松了一口气,与身旁的另一个鹅蛋脸的宫女交换了一个眼神,暗叹:还是大公主能劝得动皇后。
那鹅蛋脸的宫女也是如释重负。
这段时日,皇后一直跟礼部杠着,不肯从凤鸾宫搬走,令得这凤鸾宫上下也是提心吊胆,生怕哪一天摄政王怒了,连他们这些奴婢也要被牵连进去。
舞阳继续劝道:“母后,您在宫里住了十九年了,这四四方方的天有什么好?!难道您一点也不想出宫吗?”
“日后您可以住在四皇弟的府里,和儿臣也是想见就能见,这样不好吗?”
“以后儿臣和四皇弟都会有孩子,他们会叫您祖母,外祖母。难道您不想亲眼看着孩子们长大吗?”
“待在宫里有什么好,儿臣进宫还要递牌子,一个月都见不了几次。”
舞阳骂过了,也吓过了,现在就开始软言哄起皇后来。
凤鸾殿内,只剩下舞阳一个人的声音。
殿内的气氛变得缓和了下来,压在上空的阴云更是一扫而空。
等舞阳离开凤鸾宫时,已经是两个时辰时后了。
当日下午,皇后就吩咐宫人整理行装,宫中的动静瞒不过旁人,一下子就传遍了宫中上下,既然皇后动了,其他的宫妃们也都开始准备迁宫的事宜。
礼部尚书范培中得知消息后,知道是舞阳说服了皇后,终于松了一口气。
迁宫的事终于有条不紊地开始了,从皇后到贵妃以及其他妃嫔还有公主们,都陆陆续续地开始把一些东西往千雅园搬迁。
礼部令钦天监择了迁宫的良辰吉日,腊月十三日一早,皇后率领妃嫔与公主们全都正式迁进了京畿的千雅园。
皇宫终于空了出来。
不仅是礼部,连工部也是如释重负。
正月初一逼近,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工部即刻安排工匠开始修缮起皇宫,很显然,慕炎是不可能住进今上的养心殿的,而崇明帝后死在乾清宫,对于慕炎而言,这乾清宫也是个伤心地。
于是,礼部干脆择了重华宫作为新帝的寝宫,上折请示过慕炎后,就由工部开始着重修缮重华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