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灼灼,在岑隐的身上镀上一层淡淡的光晕,恍如谪仙下凡。
岑隐的后方是两百东厂和锦衣卫的精锐,另外还有三千火铳营精锐随行,声势赫赫。
望着前方渐行渐近的岑隐,罗其昉和骆光清的神情更复杂了。
两人昨夜都没睡好,眼窝处隐约浮现一片青影。
除了明面上的圣旨外,他们还有一封来自慕炎的密信,密信中,慕炎让他们服从岑隐的指示,不得抗命。
罗其昉和骆光清忍不住彼此互看了一眼。
他们胯下的马儿似乎感受到了主人复杂的心情,嘶鸣了两声,马蹄轻轻地踱了两下。
他们俩其实是有点不理解新帝为何要给他们这么一封密信,或者说,他们不明白新帝为什么要让岑隐来怀州。
照他们看来,岑隐这趟来怀州,多半是想趁机揽权。
怀州是慕炎亲自带兵拿下的,慕炎以此建立了不世功勋,得了民心,才能一步步地将那废帝拉下皇位,拨乱反正。
如今怀州有南怀余孽作乱,以致怀州民心不稳,局势动荡,岑隐不远千里来此显然是为了立功,为了震慑人心,更为了揽权。
皇上居然还就任由他来了……哎,皇上为人还真是厚道。
罗其昉和骆光清皆是心中暗暗叹息。
想归想,但是慕炎的命令在那里,二人又对视了一眼,只能策马相迎。
岑隐一行人的马速渐渐地缓和了下来,停在了七八丈外,他们这一路快马加鞭而来,一个个都是风尘仆仆。
“岑督主。”
骆光清与罗其昉恭恭敬敬地对着前方的岑隐行了礼。
岑隐淡淡地扫视了二人一眼,打了招呼:“骆大人,罗大人。”
他的声音不轻不重,不疾不徐,也听不出喜怒。
骆光清与罗其昉一点也不敢轻慢,毕竟对方可是满朝文武皆畏之如虎的岑隐,不知道有多少权贵重臣折在了他手中。
罗其昉清清嗓子,试探道:“岑督主您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是不是……”
他本想问岑隐要不要先洗漱安顿一下,却被岑隐一个抬手打断了:“先说正事吧。”
之后,岑隐下令火铳营在大越城外扎营安顿,自己带着东厂与锦衣卫进了城,随罗其昉二人一直去了原南怀王宫。
反正这王宫空着也是空着,罗其昉和骆光清都是把这里当做办公的衙门用。
岑隐远道而来,他们能招待他最好的地方自然就是这里了。
三人目标明确地来到了王宫的正殿,一坐下,岑隐就开门见山地问道:“这半年来,怀州的民生如何?”
罗其昉对答如流地回道:“过去这几年南怀为了扩张,连年征战,导致不少壮丁战死沙场,还有大量百姓死的死,逃的逃,我们重新令人修订了户籍,户口上的壮丁约莫减少了一半。”
“财政呢?”
答的还是罗其昉:“春税已经收上来了,州库富足,约有三百万两白银。下官已经下令,广开善堂,令那些家中无壮丁的人家有个安身立命之处。”
官逼民反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那些个最普通的百姓只要能活下去,自然就不会造反。
岑隐紧接着又问了军队与怀州各族的事,罗其昉与骆光清皆是对答如流。
“苏娜那边现在怎么样?”岑隐又抛出了第五个问题。
骆光清答道:“苏娜与慕祐景还在舜桦城,”说到慕祐景时,骆光清眼底掠过一抹轻蔑的光芒,“原本投效她的泰西族族长对她颇为不满,挑唆达维族另立新主。另外,最近又有一伙从南洋来的怀民前去舜桦城,不过就两船人,成不了气候。”
岑隐随后又抛出了好几个问题:“泰西族族长为何对苏娜不满?他与达维族族长交情如何?”
“还有,那伙从南洋来的怀民又是从南洋哪国来的?是何身份?又为何求见苏娜?”
“……”骆光清与罗其昉二人哑口无言,答不出来。
岑隐神情平静地看着他们。
两人冷汗涔涔,汗滴肉眼可见地自额角渗出,心里不禁感叹:岑隐当年以未及弱冠的年龄就手掌司礼监与东厂,权倾朝野那么多年,这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感叹的同时,两人又暗暗地埋怨自己:是他们能力不足,在岑隐面前丢了皇上的脸。
殿内静了一静。
只听殿外传来风拂花木的沙沙声,以及雀鸟振翅飞过的声响。
岑隐端起茶盅,慢慢地喝着茶,狭长的眸子里精光闪烁。
骆光清与罗其昉这两人果然还是太稚嫩,若是怀州无事,慢慢练手也成,但若出了丁点意外,他们就容易手忙脚乱,比如去岁苏娜突然连同几族一起自立为王时,骆光清与罗其昉明显就乱了方寸,行事畏畏缩缩,不够杀伐果决,以至于多用了两个月才控制住怀州的局面。
岑隐浅啜了两口茶,就放下了茶盅,淡声道:“本座要在三天内知道这些!你们可以下去了。”
他随手把骆光清与罗其昉两人打发走了。
“是,岑督主。”骆光清与罗其昉皆是起身,对着岑隐作揖,告退了。
两人从正殿出去后,这才发现外面的天空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一弯银月与无数繁星高悬在夜空中,星光灿烂。
两人相视苦笑,眉宇间露出浓浓的疲惫。
接下来有的要忙了。
骆光清抬眼望着夜空中的繁星,道:“其昉,圣旨上说,南境、怀州一带可能会有地龙翻身,你怎么看……”
万一怀州真的有地龙翻身,怀州怕是会乱。
骆光清只是想想,就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罗其昉拍了拍骆光清的肩膀,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说得也是!骆光清立刻又振作起精神。往好的想,他们至少提前知道了这件事,还能提前有所准备,总比天灾突然降临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要好得多了。
而且,若岑隐真要在怀州揽权,他们可得替皇帝好好看着怀州!
两人的目光又对视了一眼。
他们在怀州合作了数年,自有默契在,只是一个眼神交换,不需要任何言语,就明白了彼此的心思。
不管岑隐此行是抱着怎么样的私心,但是他确实让他们认识到了一点,他们还差得远呢!
他们还要更加努力才行!
“走吧。”骆光清拍了拍罗其昉的背,两人朝着他们的书房去了。
这一夜,两人彻夜未眠,书房的灯一直亮到了天明……
到了次日一早,岑隐抵达大越城的消息就像是长了翅膀似的传来了,不消半天就传得人尽皆知了。
骆光清与罗其昉是怀州的主事者,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被怀州各部族的族长们注意着。
他们也注意到了昨天这二人一早出城迎了从京城来的天使,随后又打听了一番后,才知道来的人是东厂厂督岑隐。
虽然怀州距离京城数千里之远,说是天高皇帝远也不为过,但是这些个部族的族长们也是知道岑隐的赫赫凶名的。
“岑隐居然来了!怎么会是他!”
某个府邸中,聚集了七八个形貌各异的怀州男子,其中一个留着小胡子的中年人烦躁地在厅堂中央来回走动着,脸上惊疑不定。
“岑隐又怎么样?!说来不过一个阉臣!”一个三十来岁身形魁梧的粗犷男子不屑地撇了下嘴,仰首一口饮尽杯中的水酒,豪迈地以袖口擦了擦嘴角。
“是不是阉臣不重要,关键是此人在大盛权势通天,说一不二。”另一个发须花白的老者慢慢地捋着胡须道,眉心紧皱。
厅堂中弥漫着一股凝重压抑的气氛,空气沉甸甸的。
那留着小胡子的中年人停下了脚步,朝那粗犷男子看去,斥道:“拓哈拉,你知道什么?!当年,怀王为了吞并大盛,曾令我等调查过大盛朝廷上的高官名将,这个岑隐就是其中之最。”
对于此事,老者也知情,紧接着接口道:“当初怀王也曾想过从岑隐来下手。”
“当年大盛的废帝慕建铭对岑隐深信不疑,委以重任。怀王觉得要是能买通岑隐,想要拿下大盛也就顺当了,结果啊……”
说话间,老者的神情就变得复杂起来。
拓哈拉好奇地问道:“结果怎么样?”
老者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眉心与眼角露出一道道深深的沟壑。
厅外的风突然变得猛烈起来,吹得枝叶摇晃着噼啪作响。
老者声音艰涩地说道:“派出去的密使一个都没能回来,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这老者也曾是原怀王的亲信,知道当年怀王曾经往大盛派过五六波人去暗中联系岑隐,起初怀王还以为密使出了什么意外,当两批密使了无音信后,怀王就怀疑是岑隐对他们提的条件不满,把密使杀了。
怀王还为此雷霆震怒过,但实在想不出比岑隐更好的人选,毕竟那些个阉臣素来不是贪钱就是贪权,怀王加大了筹码,又陆续派了密使过去,可是那些密使还是没有回来,一个都不曾回来过。
厅内陷入一片沉寂。
须臾,那个留着小胡子的中年人咽了咽口水,又道:“素闻岑隐此人心机深沉,也不知道这次来怀州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