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两人闲聊的时候,远方的轰鸣声中,再度升起了焦热的风。
恶臭的风中,天上的浓烟搅动着,同水汽结合,便洒下了灰黑色的雨,落在地上,粘稠的流淌。
仿佛沥青一样,嗤嗤作响。
在巨大幕布之下,福斯特抽着烟,眺望着雨幕之后依旧滚滚升起的浓烟和火光,还有他们亲自造就的这一切,不由得一声长叹。
“人造的地狱和天然的地狱,这两个东西放在一起,简直分不清究竟哪个更加地狱一点了。”
“都是地狱,没什么区别。”
格里高利想了一下,回答道:“不过,我们至少还能从里面选一个。”
“咖喱味儿的狗屎和狗屎味儿的咖喱,也没啥好选的吧。”
福斯特靠在躺椅上,用帽子盖住面孔:“我先睡一会儿,晚饭的时候记得叫我……对了,晚饭吃什么来着?”
“呃,咖喱?”
“……”
沉默中,鼾声从帽子下面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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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昏暗中,槐诗伫立在湿热的温室里。
长青聚落的地下,简陋的四壁之上镶嵌一块块形似灰鳞的砖石,彼此重叠,就好像此处已经在大蛇的环绕和笼罩之下。
在砖石上,涂抹着来自深渊的壁画,述说着无穷尽的战争,永恒之环的存在,那位慈悲残酷之母的事迹,乃至无数蛇人战士的伟大功绩……
对于人来说过于潮湿和闷热的温度,对于蛇人们来说却相当舒适和惬意。伫立在其中,便能够好像隐约听够听见周围地面上无数蛋里传来的细碎声音。
而在萨满们的指挥之下,孕期的雌性蛇人们也怀抱着幼子,安静的站立在外围,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遵照您的要求,全部都准备好了,槐诗阁下。”尊长者恭敬的禀报:“如果您还有什么其他的需要,随时可以吩咐。”
“不必了,这样就足够。”
槐诗环顾着四周,没有再要求更多的辅助秘仪和贡品。
原本这里应该有更多的鲜血和更多的祭品,向永恒之环进行祈祷,祈求它降下恩赐,增强幼体的生命力。
但少司命的祝福不用这么麻烦,只要槐诗到场就够了。甚至和蛇人的蜕变仪式不抵触,还能相互叠加。
更何况,他还有神迹刻印·天问在手。
虽然不能完全调用,但作为秘仪的媒触而言,再没什么比这个更适合少司命的神性了。
而唯一的要求,便是黑暗。
纯粹的黑暗。
不要有任何的光芒。
唯有如此,阴影源质才能以最顺畅的方式流通。
当槐诗将那一顶玉冠取出的瞬间,归墟便已然自行开启,覆盖了整个温室。
一切光亮尽数熄灭,可是漆黑之中,却出乎预料的没有让人感觉到恐怖,反而有一种油然的静谧和安宁。
不由自主的放松了下来。
就连尊长者也下意识的打了个哈欠,感受到一阵困倦,旋即惊醒过来,才发现,周围的族人们不知何时都已经垂下了眼睛。
陷入了浅眠之中。
而槐诗就漫步在这一片黑暗里,深吸了一口气,双手合拢,敲下了第一个音节。
那一瞬间,仪式,已经开始了。
黑暗中,回声鼓荡着,接连不断的细碎声音重叠在一处,竟然形成了渐渐衰微的节拍。当槐诗第二次鼓手,便有新的力量灌注在其中,令那消散的回声再度演化。
那些细微而低沉的声音彼此重叠。
到最后,便形成了如梦似幻的声音,好像有看不见的魂灵奏响了旋律,鼓声和笛声里,有遥远而模糊的哼唱隐隐扩散。
黑暗中,槐诗闭上眼睛。
随着那曲调的声音,开口颂唱:“秋兰兮麋芜,罗生兮堂下,绿叶兮素华,芳菲菲兮袭予。夫人兮自有美子,荪何以兮愁苦?”
秋天兰草和细叶,遍布在庭院中,青叶夹着洁白的花儿,香气缭绕。人们孕育着儿女,你为何却忧心忡忡?
来自九歌之中的少司命一章于此由槐诗唱响。
在那颂唱的回荡中,他感受到灵魂中的神性自行运转,竟然隐隐产生了分裂的迹象。
可那并非是崩溃一般的坍塌,而是好像自然而然的现象。
一分为二。
脱离了自己的控制之后,运转在这一片黑暗中,就仿佛汇聚为了某个妙曼而高贵的轮廓。紧接着,当无数奇迹的光点如甘霖一般洒落时,便有低沉婉转的歌声自神性的运转中响起,与槐诗的歌声相合。
宛如真正的少司命降临了那样。
“秋兰兮青青,绿叶兮紫茎,满堂兮美人,忽独与余兮目成……”
以兰草指代子嗣与后裔,仿佛逝去之神自遥远的过去向现在投来温柔的眺望,致以祝福。
在那一缕遥远目光的俯瞰之下,一切都被赐予了来自少司命的庇佑。因相逢而欢快,又因离别而悲伤。
大司命和少司命的神性彼此激荡,向着地狱洒下慈悲。
许久,当歌声的余音消散之后,那一片宁静的黑暗也渐渐消散。在隐隐光芒的映照之下,温室内所有的受祝者们才发现眼角的湿痕。
不自觉的流下了眼泪。
蛋壳破裂的声音响起,越来越多的幼体们破壳而出,湿漉漉的鼻子抬起,嗅着湿热的空气。
还有那渐渐消散的兰草芬芳。
鸣叫的声音细碎。
充满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