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的沉默中,未有任何声音。
那些逝去在过去的魂灵无法再回应来自现在的问候,只有无数墓碑上的铭牌依旧在风中静静的歌唱。
寂静中,槐诗抬起头,仰望着渐渐灰暗的天空。
从现境到地狱,短短半个月之内,他们在深渊中渐渐深入,一直到来这里。所经历的艰险和辛苦,同埋葬在此处的前人们相较,简直不值一哂。
到现在,他们的旅程终于结束了。
只可惜,来的终究还是太晚。
“还能动么?”
槐诗深吸了一口气,回头,看向身后,“各位,我们可能还要再走一段。”
“快没油了啊。”
雷蒙德轻叹,拍了拍太阳船的龙骨:“能走多远看多远吧。”
“小意思。”
福斯特低头给左手打着绷带,淡定回答:“我可是极限运动俱乐部的资深会员,就是再徒步走个几百公……”
“那到时候你得背我一下。”格里高利说,“我腰闪了。”
“……算了,当我没说。”机轮长无奈叹气,把没有子弹的猎枪摘下来,递给他:“当个拐棍凑合凑合撑着用吧。”
“也行。”
格里高利掂量了一下:“就是沉了点。”
能用就行了,哪里还用得着在乎那么多呢?
最后,槐诗沉默着,看向了最前面的安东。
就在那一片低矮的墓碑之间,苍老的教授低头怔怔的看着其中的一个,弯下腰来,摘下了自己的头盔,半跪在地上。
宛如同曾经的逝者再度相会一样。
无声的说了一句什么。
低下头。
很快,他转身归来。
只留下两支经年的铭牌,缠绕在墓碑之上,仿佛重归故乡。
“还要再休息一会儿么?”槐诗问,“我们还有一点时间。”
“不必了。”老人摇头,“就像是你说的,相逢和离别总是匆匆,不是么?能够再见一面,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就这样,安东最后回头,再看了一眼。
“大家,再见吧。”
他轻声道别。
就这样,他们转身,再度踏上了太阳船的舷梯。
很快,残破的战船再度发动引擎,调转方向,自渐渐稀薄的浓雾之中转身,走出,重新回到那一片荒芜的地狱之中。
回到属于自己的战场之上。
当天穹中的熔火流尽,大地遍布裂痕和沟壑。
这一片被血染红的世界,笼罩在天梯的璀璨霓虹之下,魔宫高悬着,冷漠俯瞰着这一群再无路可逃的敌人。
地狱里,一片死寂。
只有无数流光不断的从各个深度降临。
来自亡国的庞大军团一个又一个的出现在地狱的大地之上,早已经展开了阵列,化为了看不见尽头的黑色海洋。
一切出路都被彻底封锁。
再无路可逃。
阴暗的天穹之中,还有数不尽的庞然大物再迅速的靠拢,追溯着来自天国谱系的气息,降临这一片战场!
可就在一片渐渐涌动的晦暗里,却有两道异样的辉光从天而降。
速度飞快。
一路畅通无阻的穿过了来自各个地狱的阵列和怪物,降临在了太阳船的正前方。
一高一矮,一胖一瘦。
他们的身上穿着白色和黑色的礼服,手里举起了自己的凭证。另一只手中,出示的文书上,加盖着数百个不同的印章。
那是来自诸地狱音乐协会和厨魔大赛的专员。
瞬息间,整个地狱好像都陷入了短暂的停滞里。
只有无法克制的怒意勃发,就好像看到了搅局者一样!
来者并没有浪费这珍贵的时间,直截了当的向着船头的那个身影讲:“槐诗先生,您有一个选择。”
“嗯?”
槐诗磨剑的动作微微一顿,疑惑抬头:“请讲。”
“就在刚刚,对于您的事情,协会已经做出了决议。”
地狱音乐协会的专员说道:“有超过四十位以上灾厄乐师一致认可——您具备着令人惊叹的才华,也创造出了诸多凡人难以企及的成果。
倘若您愿意配合,诸地狱音乐协会将会为您提供庇佑。”
在他身旁,黑西服的低矮胖子颔首:“厨魔委员会同样如此。”
“这么好啊?”
槐诗想了一下,好奇的问:“那么,代价呢?”
两者对视一眼,抬起了手中的加盖着音乐协会和厨魔组委会的无数印章的文书,向槐诗展示上面的内容。
在文书的右下角,签字那一栏,空空荡荡。
只要槐诗把自己的名字签上去,那么他将同时被诸地狱音乐协会和厨魔组委会的威权所庇佑。
但代价,同样如此。
“您需要领受深渊之印,成为内环的成员。”
两人说:“从此,告别现境,永远留在地狱之中。”
换而言之,领受凝固。
成为地狱的一部分。
“以您的资质,假以时日,一定能够成为新生的统治者,哪怕是协会和组委会会长的职务也不再话下。”
专员说:“还请您三思。”
“这就有点麻烦了啊。”
槐诗想了一下,无奈摇头:“抱歉,虽然我对艺术的追求没有过任何的消退……不过,我觉得,已经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了。
请容许我拒绝。”
“……”
专员短暂的沉默了片刻,收起了手中的文书,躬身道别:“那么,在下便不再打扰了。
感谢您一直以来对艺术的执着追求,我们保证,您的名讳,您所创造出的成果将永远在协会中保留。”
“能够如此的话就最好了。”
槐诗微笑着颔首:“再见。”
“再见。”
两位专员转身离去,身影随着幽光而飞逝而去。
就这样,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也消失在地狱的最深处。
“走了?”小猫问。
“嗯,走了。”槐诗颔首:“不好意思,理智一点,应该选那个的。”
“你这个家伙,真的理智过么?鬼才会期待你们天国谱系的人有脑子……”
小猫嗤了一声,抽着烟,语气就变得郁闷起来:“你说,我这算不算投资失败?躲了这么多年,愣是没躲过。这一次,真的是倾家荡产了。”
槐诗摇头:“有我在,你们还可以逃,解除契约,回到乐园中去。”
“算了,何必呢?”
小猫摇头,“来都来了,风头不妙就撤资可不是我的习惯,既然要赌,那就要愿赌服输才对。”
他沉默了一下,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认真的说:“槐诗,你要记住你的许诺。”
“别想太多,小猫,我并不需要再做什么。”
槐诗头也不回的说:“我们的契约已经收录在太阳船的黑匣里,在黑匣被毁的瞬间,所有讯息就将送往现境——哪怕是我死了,也定然会有人予以执行。”
小猫一愣,似是苦笑:“也好……这样的话,就算死也没什么遗憾吧?”
“在以前的时候,我觉得死了其实没什么大不了,就是一了百了,虽然很害怕,总有一天终归是不可避免的。
可现在,我却觉得,死了会很可惜,我还有家要回去,还有人在那里等着我。能活着是最好的——所以,别那么早放弃。”
槐诗想了一下,认真的说:“在死之前,大家都尽量的活着吧。”
“那死了之后呢?”格里高利磕着最后的瓜子,无聊的发问。
“死都死了,还想那么多干什么?”
槐诗笑起来,撑起身体,活动着身体,自无数恶意的凝视之下慢条斯理的热身,踏步向前。
就这样,仰望着天空,招手。
“我就在这里。”
他好奇的问,“赫笛!还有,黄金黎明的家伙……你们,在看着我,对吧?你们,还在等待什么?”
晦暗的天穹上,魔宫自阴云中掀起波涛,酝酿着愤怒的闪光。
而槐诗却展开双臂。
微笑着,向着深渊。
充满期待。
来吧,来吧,我们的战争,还未曾结束。
我们的战场,就在此处!
于是,就在他的身后,最后的残兵败将们,重整阵容,向着地狱拔剑!
“我听见了笑声?”赫笛问。
“是啊。”马瑟斯回答:“我们的敌人在笑,并不恐惧。”
“我知道,他从来如此。”
赫笛颔首,沉默着,表情自抽搐中狰狞。
“就是那一张死到临头都不知悔改的面孔,最让人讨厌……”
就在那一瞬间,魔宫的最顶端,赫笛焦黑的眼洞里,迸射出愤怒与杀意的光芒,隐隐的火焰笼罩了他的身体,甚至将整个庞大的魔宫都覆盖在其中。
战场之上,数之不尽的骸骨,鲜血,仿佛失去了重力,向着天空中升起,汇聚在魔宫的阴影之下。
庞大的灾厄自从阴影之中缓缓成型,深渊的精髓在这癫狂的炼金术中展露,恐怖的力量在其中无止境的攀升。
直到最后,宝座之上,赫笛的躯壳和灵魂也溶解在火焰里。
旋即,自那灰暗的灾厄漩涡中重生。
无数狰狞的肢体彼此纠缠,仿佛化为了龙之双翼,披着白骨之衣的庞然大物从漩涡里挣扎着爬出,就像是从地狱的子宫里分娩降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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