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话,纯粹只是想要告诉你,放轻松一点,我并不会拿枪崩了你或者怎么样——要说的话,你这两天的反应倒是挺有趣,尤其是打牌的时候,实在是,令人开心。”
“……”
槐诗呆滞。
“嗯?”艾晴疑惑:“没什么想说的么?”
槐诗依旧呆滞。
手里捏着手帕,只想委屈的擦眼泪——你都把话说完了,我还能说什么?
“我……这个……”他吭哧半天,试图察言观色,但艾晴的神情却一如既往的平静,什么都没看出来。
只能试探性的问:“吃了吗?”
“如果不知道说什么的话,其实没必要没话找话,会显得很尴尬。”
艾晴瞥着他复杂的神情,眼角微微挑起:“这次来之前,我本来还以为坐在我面前的会是个枯燥无聊的道德标本。
倒是没想到,能看到你这么鲜活的样子啊……”
她停顿了一下,补充道:“唔,除了你的‘人脉’比预料里还要更多一点之外,好像没什么问题。”
槐诗沉默许久,好几次张口欲言。
最终,只能一声轻叹。
“抱歉,让你看到我这么不像话的样子。”
“不像话倒是没错。”
艾晴颔首,表示赞同:“明明什么都没干,却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看得人眼睛疼。”
“……不过,我倒是觉得,这个样子很好。”
她看着眼前茫然的男人,回忆着过去的记忆,感慨道:“总比以前那副半死不活的鬼样子好太多了。”
总是垂头丧气,眼眶里含着一包眼泪,明明下一刻就快要哭了的样子,可是却什么都不说。
明明在泥塘里爬不起来,还要装作自得其乐,撑着一副我很好、我很快乐的表情。
还有动不动把一切抛在脑后,由着自己的性子和喜好胡来的作风,以及,因此而折腾出乱七八糟的结果。
不论是哪一种,都十足的让人讨厌。
但不论哪一种,都和眼前的男人密不可分。
不过,他已经和过去自己记忆中那个沮丧狼狈的身影不再相同。
似乎变得更强了。
也更加的遥远。
“成长了啊,槐诗。”她轻声呢喃。
“嗯?”
槐诗抬头,没听清。
“没什么。”
艾晴摇头,从身旁打开的公文箱里,拿出了两份文件,从桌子上推过去:“看一看,签了吧。”
说完之后,她就撑着下巴,不再说什么。
只是看着槐诗。
等待他的答复。
被那样的眼神看着,他不由得战战兢兢了起来,低头,仔细翻看。
生怕上面是自己何年何月在哪里和什么小姐姐乱搞开趴的记录,或者是自己作奸犯科终于曝光在天日之下的证据,或者是他勾结地狱黑恶势力图谋不轨的痕迹。
幸好,这几样他都没有。
所以,都不是。
第一份,是艾晴所写的观察记录,详细记录了象牙之塔的运行状况,主要成员的才能与经验,乃至槐诗导览的过程。
并没有提及一切无关的东西。
客观,公正,且毫无一字虚假,哪怕是以槐诗公文写作的技能竟然都看不出任何谬误来。
恐怖如斯!
现在,只需要由槐诗亲自签字,确认上面所描述的一切属实,然后,便可以封起来,送往决策室归档。
而第二份……
是连甲方机构都描黑的古怪文书。
条款详细又复杂,槐诗看了开头之后,就直接开始往下翻,发现足足又十几页……
而抬头是……
“《机密行动专员聘任合同》?”
槐诗挠头,难以理解:“这啥?”
“就是合同啊。”
艾晴回答:“鉴于某些不能告诉别人的原因,除了架空楼层之外,我现在供职于某个不能告诉别人的部门中,时常要去执行一些不能告诉别人的任务和行动。
在有时候,因为某些不能告诉别人的缘由,我需要你去作为工具,代替我去做一些不能告诉别人的事情,并且确保最后的结果没有人可以去告诉别人。
当然,我会保证你的任务和所作所为,并不会危害你自身的立场和天国谱系,你只需要在恰当的时候,提供一些帮助就好。”
一连串的话语,好像比合同上的条款还更令人头秃。
槐诗一头雾水,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条款,又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艾晴的脸色,确定没有任何不愉和阴沉之后,才提问道:“那个,能简单点来说么?”
“卖身契。”艾晴言简意赅。
“呼,吓死我了。”
槐诗松了口气,拍了拍胸口,“我还以为你要抢我鸡蛋呢。”
拿个卖身契跟拿离婚协议一样,吓得槐诗心脏乱跳。
随手在后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递了过去。
可艾晴没有收下。
只是看着他。
“你确定了么,槐诗。”
艾晴肃声说:“在我拿回这一份文件之前,你还有充分的时间可以犹豫,可一旦我将它放进箱子里之后,你很有可能在未来某个时间段,某个地方,因为我的命令,以无人知晓的方式死去。
你的家人、你的朋友们,你的同事除了你的阵亡通知之外,什么都不会收到。”
槐诗愕然,“这么危险么?”
“比这还要危险。”艾晴说,“你应该清楚,我不喜欢夸大其词。”
“哦,那没事儿了,我习惯了。”
槐诗摇头,“况且,你需要我的话,我总不能袖手旁观吧?”
艾晴沉默。
没有再说话。
只是用一种令槐诗发毛的眼神看着他,许久,许久,她才伸手,将合同接过。
有那么一瞬间,她似乎想要说什么。
可到最后,她依旧沉默着。
只是合上了手中的箱子。
“那么,公务办完,我该走了。”
她轻声说:“万事保重吧,槐诗。”
“嗯。”
槐诗颔首,起身:“保重,还有……我是说……”
在这短暂的停顿里,他想了很多用来道别的话,可到最后,却都无法说出口,不知道她要去向何处,也不知道她要去面对什么。
到最后,只能沮丧的重复:“保重。”
“嗯。”
艾晴颔首,在离去之前,看向身后还站在那里的槐诗,脚步微微停顿:“下次,再带我在这里好好逛一逛吧。”
“好啊。”
槐诗点头,毫无犹豫:“随时随地。”
于是,她好像笑起来了,可在玻璃的倒影中却看不清晰。
只能看到她穿过了检票口之后,消失在廊桥的尽头里。
槐诗在原地,站了很久,一直看着统辖局的专机腾空而起,消失在远方的阴云之中。
他捏着手里空空的水瓶。
转身离去。
.
.
“艾女士,请问需要晚餐么?”
在黯淡的灯光下,机组人员弯腰,轻声问。
“不必,我想要睡一觉。”艾晴说:“请在降落之前提醒我就好。”
“好的。”机组人员颔首,最后说道:“本次航班将用时四个小时,最终降落地东夏边境石城。过程中可能会因为雷阵雨遭遇不稳定气流,还请您留意。”
如此,贴心的为她关上了门之后,脚步声远去。
艾晴坐在椅子上,沉默的看着窗户外面渐渐遥远的星星点点,就好像还能看到那个在出发大厅的窗户后面眺望这一切的人一样。
许久,拉上了窗帘。
戴上眼罩,开始了休息。
只不过,她才刚闭上眼睛,就听见了口袋里的细微震动,略过了屏蔽名单之后,直接传达的呼叫。
她皱起眉头,面无表情的拿起手机,接通。
“哈喽,哈喽!”
电话的另一头,传来兴奋的声音:“哎呀,我的好闺蜜雷达忽然发现你要到东夏来了!请我吃饭嘛!”
在金陵分部里,崭新办公室中的某人得意的在椅子上转了两圈:“好嘛好嘛!我好爱你的!”
“就像是爱每一个请你吃饭的凯子一样?”艾晴嗤笑。
“可我也平等的爱着每一个凯子啊。”柴菲很无辜的回答道:“大家又不是爱我的容貌和内心,只是爱着我的职位和消息,那我为什么不能爱他们的钱呢?”
“当然啦,那些只是逢场作戏哦。”
她郑重的说道:“唯独我的好闺蜜,有着一颗璀璨的内心,让我爱不释手……呲溜,我们吃家浙州菜怎么样,深三评级哦,我都已经帮忙定好位置了。到时候你只要带上你自己和你的信用卡就行!”
艾晴冷漠,没有说话。
而柴菲,似乎嗅到了什么异常的味道,越发好奇:“怎么了,似乎很烦躁的样子啊?”
“我在思考问题。”
艾晴冷淡回答,“不希望被某人打扰,所以,能不能麻烦你把电话挂了。”
“哎呀,好冷酷啊,是我闺蜜本蜜没错了!”
柴菲越发的热情起来:“这么严肃么?我很好奇!我超想知道!是什么样的阴谋诡计和计划让你这么伤脑筋?
难道你才到架空楼层工作几个月,就打算给自己换一个领导了?”
“X女士的工作能力完美无缺,且成就和品格毋庸置疑。想要探听内部消息,大可不必。”艾晴直白的说:“只是一个很简单的选择题而已。”
“说说嘛,说说嘛!我想听!”
柴菲呐喊:“我超爱听这个!我要听!”
艾晴没有说话。
她也没有再催促。
沉默的等待着什么。
直到艾晴再次发出声音,平静又冷淡:“你去过花园里么?柴菲,你有没有特别中意过某一朵花?”
“唔,虽然不太懂,但就好像餐厅里的烤鸭差不多,对吧?”
“或许。”
艾晴想了一下,继续说道:“有时候,你会在乎某一朵花,你觉得,它很精致,很漂亮。可惜的是,颜色和种类却和你不搭。
它生长的土地,你的家里没有。你所钟爱的气候,也只会让它摧垮。
所以,你会觉得,最好稍微保持一下距离。不必自私,倘若能够欣赏到的话,留在花园里也不错。就算有所怀念,也还可以时常回来看看它。”
“嗯嗯。”柴菲好像在点头:“然后呢?”
“然后,你发现……”
艾晴说:“花园里的人太多了。”
那么平静的话语,却令柴菲的笑容僵硬了一下。
下意识的屏住呼吸。
没有再说话。
许久,她才听见电话另一头幽幽的低语:“既然大家都想要将它搬回家里的话,那为什么那个人不能是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