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置信。
就连在赌局所在的殿堂里,也响起了喝彩的掌声。
“竟然图谋和亡国么比肩?”
枯萎之王俯瞰着马瑟斯,赞许颔首:“很好,非常好,马瑟斯,我会期待那一天到来。如此乐趣,总是常有,汝等尽可前来挑战!
大君以为如何?”
“虽然不切实际,但勇气可嘉。”大君垂眸一撇,并不在意:“不怕被这传承了无数纪元的伟力碾成尘埃的话,尽可一试。”
“会有那一天的。”
马瑟斯矜持颔首。
依旧平静着。
而决策室内,突如其来的死寂之后,难以弹压的喧嚣和争论的声音扩散开来,渐渐嘈杂。门外传来了混乱的呼喊,还有匆忙的脚步声。
混乱。
如有实质的波澜,正在随着黄金黎明的宣告,向着所有观看这一场对决的人扩散而出,酝酿着晦暗的洪流。
可就在最上方,却一片死寂。
罗素凝视着屏幕,面无表情。
只有指尖的烟卷上,一缕烟雾缓缓飘荡着,飘忽如薄纱那样,将洛基的怒火藏在了幕后。
“还真是大言不惭啊,你们这帮垃圾……”
难以辨别的细微呢喃,就这样,湮灭在寂静里。
而就在屏幕之上,那满怀着骄傲和肃穆的宣告,还在继续。
混乱的战场之内。
濒临崩溃的世界中,燃烧的灰烬从风中落下。
大地哀鸣。
就在那一片扩散的毁灭里,来自黄金黎明的力量缓缓升起,从开战开始,默默积蓄的漫长时光化为了黑暗,氤氲着,一点点的吞没群星。
令万物重归黑暗。
如此,愚者抬头,向着所有望向此处的探镜不屑一瞥。
向着槐诗,伸出了自己的手。
“倘若你真的是为保护现境的话,那就到我们这边来,槐诗。”
愚者诚挚的邀请:“你应该明白,我对你所说的,无一字虚言,没有任何的虚假——唯独我们才是天文会的正统,我们才是理想国。
唯独我们是正确的一方!”
短暂的寂静到来。
槐诗没有说话。
只是看着他,好像在思考一样。
沉默着。
可在这窒息的寂静中,他却好像走神了一样。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没有去理会近在咫尺的邀请。
他抬起头,看向渐渐暗淡的天穹。
就好像透过棋盘,能够窥见无数遥远的地狱和庞大的深渊一样,那些黑暗中的一切。
“真是搞不明白啊。”
槐诗轻声问:“这个世界,为何会有地狱存在呢?”
在诸界之战开始之前,远在疤痕区的寻觅中,槐诗曾经向彤姬梦里问过类似的问题。
为何地狱无法根除?
为何如此众多的牺牲无法弥补深渊?
可却没有得到正面的回答,就像是以前无数次有关的疑问那样,没有结果,只会得到更多让他迷惑的问题。
彤姬好像总是在通过各种方法,在引领着他去思考什么地方,但却不告诉他问题究竟是什么,答案究竟在哪里。
她期待槐诗会有属于自己的答案。
或者说,她希望槐诗能够为得知答案的那一瞬间,做好准备。
就好像在迷雾和深夜中的小径上跋涉,他蒙着眼睛,任由她牵着自己的手,在独木桥上向前。
偶尔迷雾里会传来令人困惑的回声,偶尔在眼罩下面,会看到预料之外的余光。
他会提问,但得不到回答。
那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需要向前。
你要拥有勇气,槐诗。
去面对这个世界。
现在,当眼罩被人摘下,答案揭晓的时候。
你便不需要惶恐和害怕。
“原来这就是属于理想国的原罪么,彤姬?”
槐诗叹息,为此而难过。
却又忍不住为此而发笑。
如果你爱别人胜过爱自己,那么你便不会再爱任何人。
你所爱的只是虚无而已。
所谓的无私,背面便是冷酷。仁慈反转之后,就成了残忍。信任被动摇之后,只剩下憎恶,理想陨落之后,便会走进地狱。
在永恒的黑暗里寻觅黎明的存在?
何其可笑!
在这寂静里,他的肩膀抖动着,捂住脸,再忍不住嘲弄的声音。
乐不可支。
而就在石髓馆之内,电视机前面,彤姬却早已经起身,靠近那巨大的屏幕,伸手,触碰着那构成槐诗面孔的几个像素。
眼瞳凑近。
充满了期待……
就像是看到泥土中的种子萌发那样,满心愉快。
很好,槐诗,你果然永远都不会让我失望。
现在,告诉我,你的答案。
你的回答——
那个属于你的选择!
于是,当沙哑的笑声渐渐消散,槐诗的面孔再一次抬起。
看着眼前的愚者。
看着所谓的黄金黎明。
毫不掩饰,满心赞许的颔首。
“你说的这些真好,愚者,你们的梦想确实远大,充满了未来,美得让人沉醉。或许,你们才是正确的那一边。
简直,无可辩驳!”
他伸手,毫不犹豫的,握住了愚者的手掌。
那么用力,就像是握住了未来那样。
“很……”
愚者微笑,正准备说什么。
却看到……铁光迸发!
轰!
七海的潮声涌动,浩荡洪流收束,随着剑刃一同挥洒而出。
自上而下,斩落!
瞬间,劈碎了那一颗碍眼的头颅,将虚无的投影彻底撕裂,将所有不存在于这里的幻象,尽数扫灭。
无数升腾的尘埃里,满地狼藉中,只有槐诗握着剑。
面无表情的发问:
“——但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如此,干脆利落,毫无保留的,以属于自己的方式,给出了答案。
再不留下丝毫的余地!
“槐诗——”
愚者的投影重现,笑容渐渐消散:“我本来,对你……寄予厚望。”
“那证明你瞎啊。”
槐诗瞥了他一眼,耸肩:“不好意思,我没有偶像包袱和形象这种东西,塌房了也属于正常,但往好处想,你们也没买握手券吧?
四舍五入,你还白嫖一次呢,干嘛这么失望?”
“你难道就不懂得思考么!”
愚者质问:“你觉得我会在这种事情上对你撒谎!”
“撒谎或者真相一开始就无所谓。”
槐诗摇头:“你说的很可能是对的,但我为什么要听我的对手讲话?或许现境终将毁灭,或许你们有远大理想……地狱里确实有远大的前途。
但这和我要砍死你们无关——”
他诚挚的回答:“我只是,很认真的想要砍死你们所有人而已,并没有掺杂其他的因素,希望你们也不要误会。”
“失去理想之后,你所行的便是不义。”
愚者震怒:“你又有什么面目,以理想国的传承者自居!”
“那就换个名字呗。叫乐园王子俱乐部也没关系,现在加入我还送会员卡。反正我无所谓,其他人也不会在意。”
槐诗疑惑的反问:“况且,既然我是不义,为何会有冠冕加在我的身上呢?”
“那只是一条灭亡的死路!”
愚者咆哮:“当毁灭到来的时候,再不会有新的世界诞生!理想国执迷于梦想,统辖局执迷于权利,存续院甚至只是一群行尸走肉……为何就不能去看一看未来!”
“人活一世,生存在现在,谁能想那么多啊?”
槐诗昂着头,不耐烦的打断那些喋喋不休的话:“就你们逼事儿多!
现境还存在,也必将存在下去,不论循环是什么样,我们就是如今这个世界的主角。只要我们还没放弃,没有谁能判我们死刑。
也没有人,有资格对我们说——我们必须毁灭才可以!”
“哈!又是这一套,又是这种不屑一顾的语气。”
愚者的神情渐渐狰狞:“哪怕是你一生能够荣华富贵,安然终老,可你只不过是还有时间而已……可你的后代呢?未来呢!
有朝一日,当他们面对毁灭时,你又有什么资格,以英雄自居!”
“我当然有啊。”
槐诗傲慢回答:“就算是毁灭,那又怎么样?传承的除了理想之外,难道不也还有这一份理想的业报么?
倘若先祖为了维护这一切,都已经燃烧殆尽,那么后代就要接过这一份职责,继续去斗争。去杀死一切要杀死我们的东西,哪怕是地狱!
否则的话,生那玩意儿做什么?”
剑刃再次斩落,将愚者的投影搅碎,斩首!
可飞在空中的头颅却和身体再度居合,狂怒的愚者伸手,扯起了槐诗的领子,咆哮:“明明我们可以在深渊中存续!明明他们也会有远大的未来!”
“存续的不过是凝固过后的怪物而已吧?那种选项,从一开始就不需要!”
槐诗的剑刃,再度斩落。
未曾有丝毫的停顿。
然后,才伸手,将留在胸前的那一只手掌掰开,随意的丢在地上,碾成粉碎。
“别再自我膨胀了,愚者。”
他打断了愚者投影的问话,不想要再浪费时间,“这个稳固的世界不是地狱给的,是我们所创造。
它的光芒不是地狱馈赠,是我们亲自点亮。它延续到现在,不是仰赖你们的仁慈,而是由无数牺牲所铸就。
所以,不用再花言巧语了。
也用不着再去述说那些考量和权衡,所谓的前程与未来。”
“归根结底,那都不过是借口而已。”
他冷漠的凝视着愚者重生的投影,一字一顿的告诉他:
“用来掩饰你们的软弱……”
“简直可笑!”
愚者挥手,无形的引力迸发,强行将奔流的潮水截断,失望的叹息:“你根本不理解我们的牺牲!”
“牺牲?”
槐诗笑了:“那不叫牺牲,愚者。那只是屈服的忍受而已——你们认输了。
所以宁愿选择地狱的痛苦,也不愿意面对失败。”
庄严之剑再度刺落。
钉进泥土之中。
再度奠定了天地的轴心,万物的基础。
令群星在这一意志之下辉煌运转,令万物发出了浩荡的轰鸣。
无数闪耀的辉光洒落,再度照亮了昏沉中的世界。
照亮了战场上无数愤怒的眼瞳。
燃烧的白塔之上,理想国的徽记依旧高悬,自无数哨站之中,那些灵魂未曾有任何的迟滞,依旧在毁灭的波澜之下履行自己的职责。
甚至,懒得去听风中传来的无聊话语。
哪怕地狱重重,毁灭没有穷尽。
可一切却未曾动摇。
“你们看到了么,这个世界。”
槐诗冷漠发问:“那么多地狱,那么多的战争,那么多已经牺牲和死去的人……一直到他们临死前,他们都在保护自己的世界不受损害!”
“可你们,却不愿意相信他们能赢!”
他看着愚者的面孔,一字一顿的告诉他:“早对决开始之前,你们就已经认输了——背叛了自己的同伴,舍弃了他们追寻一生的梦,否定了他们的牺牲。
你们自以为能够决定现境的命运,用所谓的未来和延续当借口,冠冕堂皇的站在我的面前,对我说,槐诗,到我们这边来吧,我们可以成为朋友。
——可我们从来都不是朋友!”
“过去不是,现在不是,未来也不会是……
早在七十年之前,你们选择背叛的时候,就是我的敌人了!”
此刻,那低沉的声音升上天空,在群星的交响之下扩散,令这一份决然的意志降下尘世,向着一切宣告。
“现在,都给我听好了,愚者,或者说亚雷斯塔,还是什么马瑟斯、维斯考特,贝内特、外道王,你们黄金黎明的所有人。
还有雷霆之海,还有亡国,狗屁的工坊主,根本都是垃圾的晦暗之眼,还有根本没听过的什么石之母。
包括所谓的牧场主,包括所谓的吹笛人,包括其他那些无足挂齿的东西——”
冷漠的声音回荡,在战场之上,在棋盘外的殿堂内,在石髓馆的屏幕前,在充斥着喧嚣的决策室内。
在地狱中,在深渊里。
那满盈着轻蔑的声音回荡在所有人的耳边。
“我不知道这个世界的未来究竟会怎样,我也不知道一切究竟变成如何,但唯有一点不会改变!
不论发生了什么,不论是何处,你们和我们之间的战争绝对不会停止,这个世界,只会有一方能够继续存在下去。
——正确的那一边!”
清晰的话语在雷鸣之中迸发,居高临下的蹂躏着所有的耳膜,击碎了一切侥幸,冷漠的镇压了所有动摇的灵魂。
带着槐诗的意志。
带着理想国的决心。
以天文会的代理者为身份,向全境宣告!
不会有温柔,也不会有暧昧的妥协存在。
为火焰沃灌油脂,向战争交付薪柴。
向深渊昭示这一份决心,和未曾熄灭的高贵理想。
在咆哮声中,在欢呼声中,那些呐喊或者狂热的呼唤里,群星运转,黑暗无法将灿烂的光芒吞没。
在越是黑暗的地方,那些延续至今的光辉便越是耀眼!
再不容忽略。
“那就来吧,伙伴!”
奥西里斯的大笑声回荡在夜空之下,钢铁之神升上了星空,审判之剑炽热燃烧,向着眼前的统治者们,再度斩落。
还有更多,那些庞大的身影,那些燃烧的星辰之下的升华者。
那些从地狱中归来的逝者,和如今还未曾向深渊低头的生者们,更多厮杀和斗争中的军团……
如林的阵列向前推行,宛如铁墙再度铸起一样。
那些曾经的欢歌和鼓舞的号角再次被吹响,向着远方。
这个失去了理想国的世界依旧没有认输,辉煌的光芒不曾黯淡,哪怕照亮的家园之外只有深渊和毁灭。
亲爱的朋友们,现在,让我们同地狱对决!
再一次的,踏上战场。
去毁灭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