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倒也不错。”
艾晴颔首,却并没有阻拦。
就仿佛早已经习惯。
两人再没有说话。
当漫长的寂静到来,许久,许久,之后,当槐诗快要忍不住,主动找个话题的时候,却忽然听到了艾晴的声音。
埋头记录着的女人忽然抬起了头,看着他,问出了那个藏在心里的问题:“槐诗,你想要什么样的世界呢?”
那样的问题,如此突兀。
却令槐诗不知道如何回答。
当他仔细去想的时候,竟然也无法想象,自己理想中的那个世界,究竟要去怎么样描述才能让人明白。
可说到底,这却并不是什么复杂的事情。
当他明悟过来的时候,却发现答案如此简单。
“不论是什么样的世界都没有关系,只要能让人得到幸福就好。”
他同样郑重的回答,“最好是每一个人。”
“……”
艾晴沉默,许久,似是自嘲一笑:“想要创造那样的世界,好难啊。”
“所以才遥远嘛。”
槐诗耸肩。
即便是对于理想国而言,也过于疯狂。
宛如天方夜谭一样。
让每一个人都能够幸福的生活的世界,何曾存在过呢?即便是永诀深渊,可人真的能够逃脱自己所创造的地狱么?
“所以,至少试着努力一下吧。”
槐诗说:“我觉得,即便是能多一个人也好,哪怕幸福像是错觉一样,只有一会儿……只要拥有过,都是值得的。”
艾晴的眉头微微挑起:“听上去真不像你。”
“只是从现实的方面考虑啊。”槐诗回答,“认清现实之后,才有建立理想的前提,不是么?”
“不愧是理想国……”
“要说的话,只是认清了理想和现实之间的差距吧?”
槐诗自嘲着轻叹:“我果然还是不喜欢统辖局,也完全接受不了那些功利又冷酷的做法。”
“我知道。”艾晴颔首,毫不惊讶。
可槐诗却没有停止,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发出邀请:“那么,要到我这边来吗,艾晴?
如果……”
“不行。”
艾晴断然摇头,打断了他的措辞,也令槐诗陷入沉默。
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和冲动一起,再度消散。
可她却依旧在看着他,再没有冷漠和严肃的伪装,只是坦然,平和的凝视着他的眼瞳。
“因为你不是别人花园里的花,槐诗。”
她说,“我也不是。”
“嗯。”
槐诗点头,再没有说话。
直到寂静中,他再次听见艾晴再度呼唤自己的名字。
“槐诗。”
“嗯?”
槐诗抬头,然后再次看到了她的眼睛,还有眼瞳中自己的倒影。
她在看着自己。
郑重又认真。
毫无任何的掩饰。
她说,“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人,我唯独不愿意在你面前低一头。”
“我知道。”
槐诗点头,不假思索的回答:“因为我也是。”
在那一瞬间,槐诗看到了她的嘴角勾起的微微弧度。
稍纵即逝。
就像是笑了一样。
如此愉快。
漫长寂静中,窗外的那一片晴朗的天空中好像传来隐约的蝉鸣声。
夏天到了吗?
槐诗闭上了眼睛,也笑了起来。
午后的阳光如此轻柔,从澄澈的天穹之上洒落,照亮了窗外那一片郁郁葱葱的园林,远方人流如织的广场,以及更多的,车水马龙的道路,通向四面八方。
无数宛若森林一般的楼宇在雨水之中洗去了尘埃,倒映着明朗的阳光,在这个微风吹来的美好时刻中焕发出宛如水晶一般的光芒。
一切都仿佛笼罩在美好的光晕之中。
这个世界依旧在向前运转。
一步步的,一点点的,远离着追逐在背后的地狱。
向着天国……
.
.
而就在晦暗的深渊中,当一切彻底落幕的时候,无数血色丝线缠绕的庞大宫阙里,却只有一片寂静。
寂静之中,天成沉默着,屏住呼吸,克制着颤抖的冲动。
不敢抬头。
难以克制心中所涌现的恐惧和颤栗。
不是因为吹笛人的怒火。
自始至终,那一张笼罩在迷雾之中的面孔都如此的平静。
见证着投影中的一切,没有愤怒,没有大笑,宛如绝佳的旁观者那样,不发一语,见证了另一个自己的惨败,还有终结。
然后,再没有说话。
可莫名的,令天成恐惧和颤栗的,却是某种浮现在自己心中的假想,就连他自身都不敢置信的猜测。
——那一张迷雾之后的面孔,好像被绝大的悲伤所笼罩。
无声的落泪。
如此的痛苦和绝望。
天成闭上了眼睛,不敢再看,不敢再想,更不敢想象此刻或许孕育在那个背影身躯中的恶意,是否会将自己所吞没。
蹂躏,碾压,破坏,变成粉碎!
所能做到的,便只有匍匐在地上,瑟瑟发抖。
恳请万一的慈悲。
“不要害怕,天成。”
吹笛人头也不回的说:“你从未曾做错什么,我也不会迁怒于你。我只是……在忽然之间,才发现,自己究竟失去了什么而已。”
“……”
短暂的沉默中,天成颤栗着,鼓起勇气,履行自己的职责:“在,在下不解。”
“啊,我也不知道如何向你描述才对啊。”
吹笛人轻叹,托着下巴,似是沉吟一般,忽然问:“你是否有过那种感觉呢,天成?
就比方说,你曾经无比的喜爱一本书,喜爱它的故事,喜爱它的风格,每次翻开新的一页,都是绝顶的享受……你甚至无法相信,这世上会有如此珍奇美妙之物。
你是如此的专注于这个故事的发展,在乎着每个角色的生死,更期待最后那既定的结局。
不厌其烦的猜测它的剧情,不惜投入其中,享受每一段剧情的快感。
一部,又一部。
越发的宏伟,越发的壮烈,也越发的可悲。
这一切,都是如此的,让人沉醉。”
吹笛人问:“这样的体会,你是否有过?”
在沉默中,天成不敢再说话,光是克制着内心的惊骇就已经用尽了所有的理智,无法压抑那越来越清晰的猜测。
根本,无法回答。
“是了,就是如同你所想象的那样。”
吹笛人沙哑的轻叹着,似是微笑:“可是,再美好的时光,也会有尽头。
看得越久,你的体验就越是熟悉,猜到的剧情越来越多,角色的结局也越来越清晰,然后,你就发现……一切都越来越乏味了。
就像是一次次的重复阅读同样的篇章一样,越来越无聊,完全让你提不起劲。
可是,即便是如此,你依旧没有放弃!”
“因为你能够感觉到,在字里行间,在作者的暗示和剧情的走向中,它在迈向结局,一个真正的结局。
一切在走向一场足以令你焚烧殆尽也绝不可惜的伟大战争!”
吹笛人回头,看着他,那一张模糊的面孔是如此的狂热:“届时,万物都将迎来终点,一切灭亡都将被赋予绝大的意义!
你所渴望和等待的,就是那样的结局!”
是的,他能够感觉到。
称之为命运也好,称之为预见也罢,他能够嗅到那终结的气息。
那渐渐迫近的恐怖之物。
比地狱要更加的狰狞,与深渊还要更加的残忍,比死亡还要更加的冷酷和庄严。
它正在,渐渐的浮出黑暗。
自漫长的孕育之中诞生……
哪怕再怎么无聊和乏味,只要想到有它的存在,便会兴奋到颤栗。
只要寻觅到和他有关的线索,就会乐不可支。
也正因如此,才比往常还要更加万倍以上的期待那最终的决战!
啊啊,那足以一锤定音的伟大力量即将登场。
他能够感受到,终结一切的角色快要踏上舞台!
“可是,我等不到最后的大高潮了。”
在那一瞬间,吹笛人的笑意消失无踪,空洞的面孔如此诡异,仿佛看着无可违抗的命运一般。
“它已经被人夺走了。”
他说:“那个我所期待的那个角色,已经被扼杀了,在遥远又遥远的过去。”
有一个厚颜无耻的作弊者,夺走了他所有的快乐和期待,抹杀了他所有的追求和期冀。
如此残忍!
你们怎敢如此?
你们怎能如此?!
哪怕现在只是想到这一点,他就已经愤怒的想要咆哮,想要将那个盗走自己所有希望的人彻底撕裂,焚烧成灰烬!
可是他却无能为力。
他已经永远的失去了自己所盼望的一切。
“所以,我才会如此的悲伤啊。”
他叹息着,伸手,抚摸着笼罩了殿堂的血色丝线,无以计数的死结,那些数之不尽的矛盾、冲突和恶孽彼此纠缠在一处,辐射向了整个深渊。
“我必须,做点什么才可以。”
吹笛人轻声呢喃,空洞的眼瞳里涌动着令天成毛骨悚然的光焰:“我必须,挽救这一切才行!”
那一瞬间,天成匍匐在地上,面孔紧贴着砖石。
不敢发出任何的声音。
不敢搅扰那一份已经癫狂到快要将自己焚烧殆尽的火焰!
而就在吹笛人的话语之中,一根又一根的锁链、绳子、丝线便开始剧烈的颤动起来,仿佛迎来狂潮那样,舞动。
在吹笛人粗暴的拉扯之下,将这一份起于青萍之末的力量,洒向了整个深渊。
联系,牵挂,情缘,因果,秩序,憎恨……
那些看得见的和看不见的,都在此处化为了绳索,将一切都笼罩在窒息的罗网之中,不容逃脱!
只要战争持续,那么这一条条血色的丝线就能够编制成世上最完美的绳索,彼此牵连。
只要死亡尚在,那么现境和地狱之间的连接,就绝对不会断绝!
“现境人特别喜欢说,没有羁绊的话,就要自己去创造……”
吹笛人自言自语:“所以,同样的道理,倘若没有结局的话,为什么不让我亲自去书写呢?”
歇斯底里的笑声,再度的从黑暗中响起。
伴随着那扩散的晦暗风暴。
来吧,来吧。
吹笛人渴望的呼唤着,大笑着,张开双臂,拥抱这即将到来的一切。
所谓的【命运】。
亦或者,所谓的【终结】!
这一次,他已经看到了。
——自己所书写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