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先前受了三十板子的责罚,依前例的话,内务府会缩减给她宫里的一应所需,可是皇后娘娘不曾命人示下,他们也是不知如何是好。”
许持盈笑盈盈地拿起一个荷叶型水晶盘赏看,漫不经心地道:“在本宫这儿没有那等多余的手脚。静贵人做错了事,已经受了责罚,事情已了。内务府只管按照她的位分,送去她宫中日常所需一切。”
“是是是,奴才明白了。”翟洪文笑着出去打赏、传话,转回来之后禀道,“皇后娘娘,许夫人到了。”
许持盈即刻道:“传。”今日母亲进宫求见的理由,是奉丞相之命告知皇后一些要事。话说到这个地步,她不能推诿。
翟洪文把许夫人请进殿中,便识趣地带着宫女太监退下,只留了甘蓝、木香服侍在皇后左右。
许夫人毕恭毕敬地行礼,“臣妾问皇后娘娘安。”
“起来吧。”许持盈放下手里的水晶盘,指一指近前的椅子,“坐下说话。”
许夫人谢座,半坐在椅子上。
许持盈侧目打量,见母亲比上次相见时憔悴了许多,心里明白因何而起,但是不想提及,只是和声问道:“为何事来见我?”
许夫人敛目看着脚尖,面无表情地道:“今日天还没亮,赵夫人去许府求救,说了摄政王的惊人行径。……”把郗骁如何刁难赵家的事和盘托出,之后抬了眼睑,定定地凝望着许持盈,“赵夫人求我来见皇后娘娘,请皇后娘娘规劝摄政王手下留情。”
许持盈把玩着手边的水晶杯,打量片刻,觉得不对劲,转头对上母亲的视线。
许夫人眼里并无忧心、同情,只有嘲讽。
那眼神,如一根刺,深深地刺到了她心里。许持盈沉默片刻,自嘲地笑了。
她与郗家兄妹来往、交好,母亲一直都不赞成。小时候,挖苦说你这小小年纪,怎么就知道攀附权贵了?襄阳王病故之后,劝她离郗家兄妹远一些,说要是郗王府落难了,许家说不定会因为你这个祸胚落人口实,被他们连累。隐约听到那些散播郗骁的意中人是她的流言的时候,母亲一副快疯了的样子,说看看吧,这就是他郗骁报答你的,他迟早会害死你,而你会害死许家。
这么些年了,她做的事,母亲都不赞成,她看重的友人,母亲都看不上。正是为这缘故,明月去许府的时候,总会被母亲绵里藏针地数落,让她和明月都很难堪。渐渐的,便都是她去郗王府找明月。
郗骁对这些有耳闻,对她与许家的印象就成了“泥巴地里开出了一朵带刺儿的花”,让明月珍惜那朵花,远离泥巴地。他自己与许家的关系,仅限于把她当做妹妹,跟别人都是淡淡的。
“有什么好规劝的?”许持盈定一定神,笑道,“赵家若是真觉得冤枉,不会去许家求救,直接进宫禀明皇上就是了。没进宫,便是做贼心虚,被刁难得上吊也是活该。”
甘蓝、木香忍着笑意低下头。
“皇后娘娘说的话,自然都是至理名言,臣妾完全赞同。”许夫人站起身来,“只是,臣妾既为丞相夫人,该进言的时候便要进言。”
“说。”
许夫人欠一欠身,“不论怎么说,摄政王行事跋扈残忍属实,那种门第教出来的女子,没谁会相信是端庄敦厚的性情。皇后娘娘日后若还是动不动就传平阳郡主进宫,难免会让人疑心为人处世受郗家人的影响。皇后娘娘母仪天下,便该为人表率,正如帝王亲贤臣远小人。皇后的母族是许家,便只是为着许家,日后也该谨言慎行。”
“这是在唱哪一出呢?”许持盈眯了眯眸子,促狭地笑,“说谁是小人呢?”
许夫人仍是面无表情,“皇后娘娘多虑了。”
“只有甘蓝、木香服侍着,您不妨好好儿说话,我也有什么就说什么。”许持盈把几个水晶杯子排成一排,深觉赏心悦目,“您明里暗里这般敲打我,归根结底,是许幼澄那件事让您心里有怨气吧?是怪爹爹心狠,还是怪我和爹爹都心狠?”
许夫人抿了抿唇,面色有些不好看了。
“您可别忘了,许幼澄是您一手调|教出来的。”许持盈言辞变得犀利,“她的事情要是宣扬出去,您不要说颜面无存,便是治您的罪,您也只能受着。这会儿居然理直气壮地要我别跟谁来往?我要是听您的,才是缺心眼儿吧?”
有一阵子,许夫人面色青红不定,但她到底平静下来,冷声道:“膝下女儿做了蠢事,我自然逃不脱教导不严的罪过。可那件事终归也有你皇后娘娘一份责任!你若愿意待她宽容一些,她何至于一尸两命?就是因为你如何都容不得她,老爷才下了那样的狠手。一尸两命啊,她就算再糊涂,腹中的胎儿何辜?你们父女想到她腹中的孩子,难道就不会于心不安么?就不怕那孩子怨气太重化为恶灵么!?你们明知道我多年信佛,却还是这样做,岂不是要我余生都要良心不安么?”
许持盈愕然,继而笑出声来,只是,笑声里没有分毫的愉悦。
“我有什么好怕的?我只恨自己没有亲手把那个不知廉耻的货色处置掉!”许持盈缓步走到许夫人面前,语声低低的、冷冷的,眼波寒凉之至,“你想要我怎么做?让她嫁给宁王做我的妯娌?做梦!你知不知道宁王禽兽不如,连皇上的嫔妃都敢染指?倘若许幼澄嫁给宁王,来日皇上新账旧账一并清算的时候,许家能不被牵连么?!良心?你的良心可曾用到过我身上?你除了挖苦、奚落、嘲笑我,还为我做过什么?”
许夫人踉跄后退,神色惊骇,眼底深处是恐惧。她恐惧的,是许持盈说的关于宁王的事。
“实话告诉你,我就算是为了你,也要坐稳皇后这个宝座,也要力保郗家余生荣华,更要与明月做一辈子的至交。”许持盈挑眉,现出凌厉之色,“至于你,给我听好了,日后谨言慎行,不要胳膊肘向外拐,败坏明月的名誉。我在许家没有姐妹,明月是我的异姓姐妹,谁动她,我就让谁在锦绣堆里被人唾弃!”
甘蓝、木香虽然早已习惯这样的情形,但此刻也因为许持盈空前的暴躁心惊胆战。
“甘蓝,即刻命人传我口谕,请平阳郡主明日拨冗进宫,与我小聚。”许持盈压不住火气,吩咐两个丫头的时候也是语气冰冷,“木香,送许夫人出去,让她回家好生求神拜佛,好好除一除见到我沾上的煞气。”
两个丫头齐齐低声称是。
许夫人却恼羞成怒。第二次了,女儿第二次当着下人让她难堪至极。她恨声道:“你若还与郗家兄妹过从甚密,便是自掘坟墓!到时我倒要看看,老爷是继续纵着你,还是会设法让你明白为人处事之道!”
许持盈冷笑一声,凝着许夫人,“日后除了初一十五这种进宫请安的日子,别私下来见我。见我一次,我就把许幼晴拎到宫里打二十板子。我真是宁可与仇家朝夕相对,也不想见到你这样的血脉相连的至亲。保重。”
只口头吩咐是不行的,母亲总能找到她不得不见的理由,但进宫若关乎许幼晴的安危,母亲就会真的谨言慎行了。
很可笑。嫡女要用庶女的安危威胁嫡母,她不知这是什么命数。
许持盈转回到桌案前,再瞧那些水晶器皿,全不是那回事了。她差一点儿就想摔东西发泄,转念觉着未免孩子气也小家子气,强迫自己去寝殿喝茶冷静一下。
该是小日子的原因吧?沾火就着,也是要不得。
喝了小半盏茶,许持盈心头的火气转化为对郗骁、明月、沈令言的担忧。
现在事态很明显了,郗骁心里定是有着一股子能将他摧毁的邪火,行事才会这样草率、跋扈。
沈令言能劝得他从长计议还好,若是不能,他一定是破罐破摔。
她不能干等着。
她进宫前后,他或是对她说明自己的心思,或是帮她平息蔓延到宫外的流言蜚语,没有他这样虽然无言却有力的支撑,她在宫里,只嫔妃的唾沫星子就能让她疲于应付。